朝歌遗事

作者:刁一狗

听到如此的渣男发言,纪若望火气蹭地上来了,两掌相撑,试图在绳套间撑出一点空隙使手挣脱出来,两腿也尽力挣扎,可那伙夫不知打的什么结,越挣越紧,麻绳的纤维全扎进皮肉里,又痒又疼。或许是用力过猛,纪若望骨碌一声栽下了稻草堆,虎牙磕到了嘴唇上,纪若望舔了舔伤口,满嘴血腥味儿,腰也有点闪到了,有一种扭曲的痛感,纪若望用力翻身,换了个面朝上的姿势。

那男人听到了动静,便要走过来推门看,又回过头警告那女人。

“你差不多得了,宰了你也不过一刀的事。”男人语气不善。

“那你便杀吧,跟了你以前,我也是个良家女,如今家里人早不认我了,你赶我走,我又去哪里呢?”

“我管你去哪里,你又不肯做妾。”

“凭什么要我做妾?”那女人哭喊,“我十四岁跟你,那时你已经二十四了,不嫌你是山匪头子,来着山头上没吃没穿我都没抱怨过,寒冬腊月给全寨子的男人在冰水里洗衣做饭没喊一声,如今你嫌我不如从前貌美,嫌我身子粗壮了,可我如果像在家,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会年老色驰?你贪慕纪家显贵,不记你我夫妻恩情就罢了,也不想想自己的样子,纪钧何等人物,怎么会甘心把女儿嫁给你,此时只怕已经在提刀来找你的路上了。”

“你说够了吧,闭嘴吧。”男人一脚踹在女人柔软的胸腹,女人发出一声虚弱的哀嚎,“我哪儿能说够!你只是丈着力气比我大罢了,还有什么本事?只要我还没死,就不可能让你娶她,人家好好的姑娘,凭什么让你祸害?”

“你真不松手?”男人刷的一下抽出刀来,在女人身上比划起来。

“不松。”女人瑟缩一下,却没松手。

男人再不废话,一刀砍在女人手上,血登时涌出来,女人吃痛松开手,另一只手抓起衣袖捂住伤口,可是随着血液流失,她还是逐渐失了力气。

纪若望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切,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手脚也冒出汗来,也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

一只微凉的手拍了拍她的额头,纪若望吓了一跳,正要喊出声,那人连忙捂住她的嘴,用气声说道,“是我。”

纪若望被这样一捂,只觉得嘴里的汗巾更加酸臭,简直是无法忍受了,让人直欲干呕,可定睛一看,捂她嘴的那人竟是纪灵枢,于是也顾不上呕了,瞪大眼睛拼命左右扭头,示意他赶快松绑,纪灵枢掐个手诀封住纪若望的声音,这才替纪若望揭开塞嘴布,又松开绳子。

这时,门吱呀呀一声,开了。

中年油腻匪徒见到纪灵枢有点犯愣,想来是不曾料到有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寨子,“你...你你..什么人?”

纪灵枢并没有打算和他纠缠,他一把将纪若望推开,刷得拔剑直取匪徒面门,那人反应也快,举刀格挡,纪灵枢虚晃一招绕到他背后一记手刀砍在那人后颈,又扶住他前胸,防止他倒下的声音惊动他人,把他轻轻放在地上。

纪灵枢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对纪若望道,“走吧?”

见到纪灵枢,纪若望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进了肚子,忙跟在纪灵枢身后,看到地上躺着的油腻男,纪若望虽然知道剿匪也当留待后日多带些人手,但实在是气不过这人的渣男行径,狠狠朝那人要害踢了几脚,纪灵枢正待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那人昏迷之下要害受袭,剧痛中竟幽幽转醒,痛嚎起来。

“什么人!”听到这人的哀嚎,原本在角落里偷懒赌博的几个小贼忙过来看,正撞见出门的纪若望,忙去敲寨门木楼横梁上的大钟,各家的男人们登时鱼贯而出。

“不太妙,你先躲进去。”纪灵枢在纪若望耳边轻声说道,在她背上轻推一下示意她回去。

纪若望也知道自己惹祸了,“你能行吗?”

纪灵枢摸摸她的头。

“好吧。”纪若望钻回那间柴房,突然又回头说,“但你这样摸我头让我感觉自己像小狗。”

纪灵枢哑然失笑,把柴房门关上以后,他转身向前,目光轻扫,心下盘算。

面前大约四十个人,门边还有个女人被砍去了手,一会需要避面二次伤害,如此一扫,纪灵枢已打定了主意。

纪灵枢挽了个剑花,另一手向前招了招。

山匪们心中惊疑不定搞不清纪灵枢什么路数,但还是蜂拥而上,一般人不敢以一敌多,因为双拳难敌四手,再神勇的好汉能同时敌过四十个人围攻吗?

这四十人里不伐几条好手,一把苗刀舞得虎虎生风,身前密不透风一片刀光,渐渐向纪灵枢逼近,纪灵枢一跺脚震起几块碎石,用脚面弹向这几人,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脆响,这几人的步子都迟了下来,垂下了握刀的手臂,几人心中震撼,虽然只是枚碎石打在刀上,可是刀身的震动几人不论如何尝试都没能卸去,直震得几人手臂发麻。

见这几人这般模样,其余人瞬间明白纪灵枢不好惹,也都打起来精神,用鞭的在旁绊他的脚,用刀的也忙攻纪灵枢的中路,树上还蹲了两人时不时放几枚暗器。

纪灵枢侧身放过一刀,以手捉住刀背向前一带,那人一个踉跄向前扑倒,纪灵枢一剑从背后结果了他,又下腰躲过后方挥来的一刀,以剑撑地飞起一脚在另一人腰上,使鞭的称这个空隙便挥鞭缠上来夺剑,试图让纪灵枢失去平衡,纪灵枢脚踩上了倒下的那人,剑花一抖,竟将那钢鞭断做了几节,顺着又卸下了那人一条胳膊。

这时柴房的门开了。

“都住手!”

说话的不是纪若望。

是刚才晕倒的匪头。

转醒之后他不敢动弹,生怕纪灵枢把他想起来补上一刀,没想到纪若望竟然又自己送上了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刀架在纪若望脖子上绑做了人质。

纪灵枢脸色一白,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把剑放下。”匪头狞笑。

纪灵枢依言放下剑。

见纪灵枢手上没了武器,匪头越发大胆,“滚吧,这次不和你计较了,回去告诉你爹,三天后带着嫁妆来吃喜酒。”言毕他还假做宽大摆了摆手,示意纪灵枢走人。

纪灵枢这才明白,这人是把他当纪若珽了,怪不得竟肯放他走,要是杀了纪若珽这个独子,和纪钧这个所谓的“亲”也就结成了“仇”,他会这么想也很自然,谁能想到老爷聘的教书先生竟会来为小姐出头呢?

“还不走?等着闹妹妹的洞房吗?”匪头怪笑一声,摸了摸纪若望的脸,污言秽语引得其他人一同哄笑,纪若望用力挣扎,但还是较不过男人的力气。

突然,一个山匪的笑声停了。

因为他发现纪灵枢消失了。

随即,其他人的笑声也停了。

因为他们看到纪灵枢出现在了匪头的背后。

他们想出声阻止,可是迟了,纪灵枢扣住了匪头的手,即使他的刀已经在纪若望的脖颈上划出血痕,可是他的刀再不能深入丝毫。他没有想到这样清瘦的少年人的手竟能如此有力。

他有点后悔了。

再下一刻纪灵枢双指一并,凝出气刃,割开了他的喉咙,喷出的鲜血溅了纪灵枢满脸,好在纪灵枢及时以袖遮住了纪若望,使血没有溅在她身上。

纪灵枢很少见的动了怒,也很少见得开了杀戒。很多人在第一次遇见纪灵枢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实际上他是一个笑眯眯的杀神。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因为南怀德有些晕血,所以要下山除些妖魔时,南怀德总带着纪灵枢,南怀德在天上御剑飘飘若仙,纪灵枢在地上摸打滚爬满脸血污,但亏得如此,纪灵枢练就了一身好身手。

此时纪灵枢觉得这群山匪比妖魔可恶太多,妖魔杀人只为饱腹,这些人杀人却只为心中的贪欲。

动物永远是动物,人有时却不想做人。

纪灵枢不知道墙边靠着的断手女人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今天不是他在,纪若望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来那女人曾经也和纪若望一样,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罢了,如今却在匪窝里被砍断了一只手臂。而纪若望何等被捧在手心上,在这些人嘴里不过同扬州瘦马一般腌臜,明明自己才是低到污泥里去的身份。

纪灵枢生平最恨自甘堕落的人。

但是纪若望说,“别杀人,他们虽是恶人,但这村里还有许多孩子,你若杀了他们,在这世道,这些剩下孤儿寡母只怕也要被其他寨子的山匪杀了去,没了家里的男人,又该如何讨生活呢。”

纪灵枢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被驱来赶去的童年。

所以他砍去了这些人右手的拇指让他们从此再不能握刀。

纪灵枢为那妇人止了血,就带着她和纪若望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