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遗事

作者:刁一狗

待商元祗走后,纪钧先将纪灵枢请入书房。

“大人找我?”

“明知故问,”纪钧笑道,撩起衣摆坐上罗汉榻,“我已向东边说了,近日送她东去。”

纪灵枢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定,“那另一边呢?怎么办?”

“咱们这边一出发,那边自然就懂得了。”纪钧双手扶膝倾身向前,低声说道。

“晓得了,那大人可知,为何今日元公子突然启程?”

“听说是圣人,不大好了。”纪钧的声音愈发低沉,“先生此去一定小心。”

“自然,那大人何时给若望说呢?”纪灵枢问到了重点,纪钧一下僵住了。

“这个...能不能拜托先生去?”纪钧试探着问。

“自然...不行。”

商元祗走后,纪钧把纪灵枢召去商谈,纪若望觉着一人无趣,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小院里只有婆子没有丫鬟,是纪钧特意安排的,怕纪若望和一众小丫鬟玩闹出事,婆子们年纪大懂得事理,照顾的也更得当些。

但是婆子们太死板太无趣,纪若望让婆子们退下,自己一个人躺在秋千上看头顶朦胧的树影。已到晚春时节,树木越发翠绿浓密,秋千随风轻摆,树影也随之晃动。

商元祗走了,那纪若望的生活又要回到以往一成不变的模式了,和纪灵枢做对,翘家出去疯,再过两年被纪钧嫁个老实人,做一个当家主母了却一生。

可是纪若望并不想去祸害人家的良家子弟,也觉得她的一生不应该在某家的内室虚度。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这世界这么大,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出门看看,非得在家里相夫教子呢?说到底,男子除了力气比女人大些,究竟有什么区别?

“想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纪钧的声音。

纪若望蹭得爬起来,“爹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纪钧在纪若望背后推了一把,秋千高高得荡了起来,直向着树影里冲去,纪若望连忙扶住两边的绳索,心也随着秋千雀跃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婆子们也没告诉我。”纪若望大声笑着随秋千荡向最高处,对纪钧喊道。

“我有些事同你讲,所以让她们回避了。”纪钧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秋千荡了不知几个来回,他才接着说,“若望,你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爹的,爹近日为你寻了桩亲事。”

纪若望的笑声停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几年她一直猜测纪钧究竟会为她寻个怎样的人家。

“谁?”

“近日你陪同的那位元公子,他原名商元祗,是当朝大皇子,今上有意让你入京,你若不喜欢他,爹帮你回绝了。”纪钧让秋千缓下来,转到前面蹲下看着纪若望的眼睛。

纪若望忽然不敢看他,于是撇开眼睛扭头问他,“推拒这种事你会有麻烦吧。”

“想来一次而已,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一切全凭你的心意。”纪钧握住纪若望的手,语气诚恳。

但纪若望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嫁给商元祗吗?商元祗人是很随和,言辞举止皆有礼有节,可是区区三五天能看清一个人吗?这几天看到的商元祗真的不是一个表象吗?

不嫁吗?一来,纪钧虽说不妨,但是这种事毕竟还是对他的仕途有影响,二来,不嫁商元祗,那其他的公子哥她又哪里了解呢?

想了很久,纪若望说,“我嫁。”

纪若望看回纪钧,眼神坚定。

北境

朔方原。

塞北的春天来的比大理要晚许多,今年雨水不好,已到四月下旬,草木才泛新绿。

鹿黍离正坐在院里,腿上盖着一顶赤红的狐裘,门前的榆叶梅开得正好。

“葛艾,你说,榆叶梅究竟是榆是梅?”鹿黍离问身旁侍立的女子。

“请公子赐教。”葛艾这样答道。葛艾比一般女子更高挑些,还有着一种在女子身上并不常见的英气。

“其叶似榆,其花果如梅,榆叶梅却是桃属的,你说奇不奇怪。”鹿黍离用手捂住口鼻轻轻的咳嗽。

“室外风邪,公子身体弱不宜在外久留。”

“不妨的,咱们不日就要南下了,让我再看看这里吧,再回来不知还要多久。”

葛艾闻言动容,最终没有坚持。

大理。

纪灵枢久违的回到了家里。

继父见他来了,忙出门迎接,那礼节倒不像是迎接自己的继子。纪灵枢苦笑,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喜欢回家,他从不想得到这种尊敬,但想到这层忌惮能让母亲的处境好些,也不得不忍耐。

“近日不忙,有时间回来了?”继父亲自为他倒水,又将茶奉过来。

“您不必忙这些,我只回来唠唠家常,纪小姐怕是快要出嫁了,大人在朝歌为我谋了个位置,不日便要送小姐入京,今日特来向父亲母亲辞行。”

“京城好啊,将来宝儿长大了,也可以去京城找你啦。”继父闻言喜上眉梢,毕竟是同母的兄弟俩,以后若能让纪灵枢帮衬,幼子也能出人头地。

“母亲呢?”纪灵枢无意和他多说,今日他只想同母亲告别。

“在楼上,你弟弟也在。”继父引他上楼,母亲早听见了他的声音,在楼梯口张望已久,手里牵着弟弟,小弟年幼,不知道来者是他的哥哥,直往母亲怀里钻,母亲对弟弟耳语了些什么,那孩子就跑开了。

“娘,我回来了,不过再过几天就要去朝歌了。”纪灵枢一手扶着母亲,母亲改嫁已有三十岁,如今又是十年过去,鬓角已有丝丝华发。

“不在家多待会儿?”母亲反握住纪灵枢的手,带着他向内室走去,“这么多年,我儿长大了。”

纪灵枢突然发现母亲眼角有莹莹的泪光,心头一酸。

“我儿怨娘吧,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她终于哭出了声。

纪灵枢忙抽出手帕来替她拭泪,“不曾有怨,娘一个弱女子,能为我做什么呢?反而是儿子久疏问候。”

纪灵枢只是觉得自己在家庭方面运气不好,如果不是亲生父亲是个人渣,或许他也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但是那样就遇不到南怀德,也不会有后来的奇遇。所以这些命定的事,谁能说出好坏呢?

“你好不容易回来,不和你说这些了,你此去何时回来?”母亲擦干泪,换了笑脸问他。

“......此去,不回来了,大人为我在朝歌某了职。”

“......那也好,朝歌是个好地方。”母亲的声音艰涩,虽然见面寥寥,但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过年过节,若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好。”纪灵枢答,虽然这样说,只是此去山高水长,不知再见又是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