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1,2,3

作者:凤歌



    方非听得发呆,老山都把人类说得一无是处,更叫人难过的是,方非想来想去,居然想不出词儿来反驳他。

    “你是人类?”阿维兰眯起眼睛,深碧的眸子幽幽放光,“或者说是裸虫?”

    “是的,是的!”阿维兰低下头去,仿佛自言自语,“恐怖的大蛇陨灭以后,支离邪和我的祖先定下了誓约。这一片森林归山都所有,我们世代定居在此。在森林的边界,支离邪留下了不朽的符篆,震旦里所有的生灵,没有金犼的准许,全都不能进入森林。不过,裸虫不是来自震旦——”金犼抬起头来,高叫一声,“森林的边界,对裸虫无用!”山都哗然一片。

    “他伤害了人头树!”阿含大声叫嚷,叫声未落,山都中响起愤怒的呜呜声。

    “是吗?”阿维兰深深地看着方非,“你伤害了人头树?”

    “人头树?”方非大惑不解。

    “阿维兰!”背弓的山都奉上亮晶晶的短剑,“我听到了人头树的呼救声,赶到了紫厅,在树根上发现了这个!”

    阿维兰接过魅剑,沉吟说:“阿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送剑的山都面露羞愧,低头说:“比起阿维兰的博识,我就像一朵无知的舞兰,在风中漫无目的,从来不知道落向何方!”

    “我们隐藏得太久了,几乎忘记了昔日的死敌!”阿维兰的神色有些忧伤,“阿落,这是灵沼怪物的武器,远古的时候,曾有无数的山都死于剑下。”

    呜呜声更响,方非张皇四顾,一阵杀气四面涌来。阿维兰忽地掉头,目光十分严厉:“裸虫,告诉我,这口魅剑是怎么回事?”

    “一只魑魅留下来的。”方非犹豫了一下,“你们说的人头树,是不是挂了许多人头的矮树?”

    “是的!”阿维兰肃然起敬,“那是森林的神物,我们可以为他血战而死!裸虫,我给你辩白的机会,你的辩辞须如流水一样没有破绽。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决定你的生死!”

    方非的心跳又快又沉,他想了想,努力整理思绪,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遇上了一只鹏!”

    山都中起了一片惊呼,阿维兰也很诧异。“鹏?”金犼高叫,“那只背负青天的怪物吗?”

    “它摧毁了冲霄车,还掀起了一阵大风!”方非的嘴里一阵发苦,“我就是被那阵风吹来的。落地的时候,人头树在笑,那声音很像人类,我找过去的时候,被树根缠住了身子。我压根儿不想伤害它,可我要不反抗,一定被它活活杀死!”

    “人头树缠住你,也许出于自卫!”阿维兰皱起眉头,“许多人头果还没有成熟,不懂得分辨是非。你害怕它们,它们同样也害怕你!”

    “我以为那是一棵吃人树……”方非话才出口,山都中又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叫声。

    “后来呢?”金犼又问。

    “我逃开了,遇上了一只银灰色的怪物,长得像……蜥蜴!”

    “焱木蛟!”阿维兰抬起眉毛,“它没有吃掉你?”

    “我救了他!”阿含愤愤不平,“那只蛟闯入了神圣森林!我得把它赶回去!”

    阿维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走近一棵横卧的白树,缓缓坐在树干上。老山都佝偻身子,一动不动,两眼紧紧闭合,宛然失去了生气。四周的山都都屏息注视着他,树厅里面一片沉寂。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微响。这时阿维兰眉毛一挑,方非的心也提了起来。

    “唔!”金犼吐出一口长气,声音略带疲惫。他睁开双眼,碧眼中的神光清澈明朗:“我刚才和人头树通了灵!”

    方非的心子一通狂跳。

    “孩子!”阿维兰注视少年,“你的心好似狂奔的骏马,是心虚呢,还是害怕?”

    “我不知道!”方非无比沮丧,不必说,挂满人头的怪树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只听一面之辞,自己必死无疑。

    “不知道?”阿维兰笑了笑,徐徐拄杖起身,“远在山都诞生以前,人头树就已经有了。他是智慧的源头之一,我们的祖先曾经向他学习说话,长翅膀的英招也是他启蒙的学生,更加伟大的支离邪,也曾拜服树下,聆听教益。如同初升的太阳,人头树不会说谎,他的光芒,无私地照耀着每一个生灵!”

    金犼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族人:“人头树告诉我,这个少年说的都是真话!”

    方非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孩子!”阿维兰走到近前,发出一声叹息,“你误会了人头树,他用树根缠住你,是为了观察你,了解你——你刺瞎的眼睛,本是神树的慧眼。在你的身上,他看到了混乱、动荡、死亡和绝望……”山都又是哗然。

    “我的话还没有完……”阿维兰一挥手,场上安静下来,“孩子,你的命运多舛,注定与灾祸为伴,你是混沌中的一缕光,沙漠中的一眼泉,狂风里的一片落叶,世界将因你而生,也将因你而死,生存还是毁灭?就是人头树也无法断言!”

    方非听得满心糊涂,摇头说:“阿维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阿维兰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我喜欢这个说法!”

    金犼沉思一下,又说:“孩子,你的未来不在森林,你只能寄宿一晚,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离开!”

    “这不公平!”阿含怒气难消,“为什么他不受惩罚?”

    “阿含!”阿维兰瞧她一眼,“山都是仁慈的种类,太阳在我们的心里种下了善根。自古以来,我们反抗强暴,从不欺凌弱小,伤害人头树是一个误会,伤害一只裸虫,绝不是山都的所为!”

    “哼!”阿含瞪了方非一眼,“阿维兰说得对,山都从不欺凌弱小,这只裸虫是我见过最弱小的东西!”

    方非不由气结,阿维兰深深看他一眼,眼神十分奇特,忽地扬声说:“阿落,你带这孩子去火水池,洗去他一身的风尘;阿朵,你备好食物,我要在白厅款待远客;阿映,你带着雌山都,安排客人睡觉的地方!至于我,唉,我累了,我要歇一阵子……”老山都一面说,一面拄着拐杖,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火水池是一眼温泉,泉水乳白,水云化为了飞禽走兽,在空中互相追逐,可是不等方非摸到,水云忽又化开,变成了一团飘渺的雾气。

    洗去了一身风尘,方非疲惫不堪,靠着大块的卵石,意识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