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1,2,3

作者:凤歌

    这一天,到了吹开臭窍的时候。这一窍与鼻子有关,自从箫志响起,方非就止不住地连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了整整一天。简容闲着无聊,在一边仔细数过——前前后后,打了三千九百四十九个喷嚏,比起兄弟俩开窍时打的总数还多。

    由于赌约在先,这一下可到了紧要关头。一家人全围上来,申田田两手叉腰,站在那儿大声叫阵:“死酒鬼,等着瞧,你马上就要戒酒了!”

    简怀鲁叼着烟斗针锋相对:“管家婆,等着瞧,你的酒坛子就要倒霉了!”

    “倒霉的是你,你这只死酒鬼!”

    “管家婆,你的酒太少了,不够输吧!”

    “哼,多少跟你没关系,你再也用不着它们了!”

    “活到老,喝到老,这是我的终生爱好!”

    “你这个累教不改的惯犯!”

    “你打算判我什么刑?终生喝酒吗?”

    两个人唇枪舌剑,往来交锋。申田田气冲斗牛,唾沫横飞,简怀鲁却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斗嘴声夹杂在方非的喷嚏声里,又古怪、又滑稽。

    喷嚏忽地停下。夫妇俩一时住口,双双看向方非,申田田高叫:“笔呢?”

    “用我的乌号笔!”简真殷勤的奉上符笔,方非摇头说:“我自己有笔。”说着打开笔盒,取出了星拂。

    “咦!”申田田看见那笔,两眼圆睁,简怀鲁也扬起眉毛,眼里透出深深的讶异。

    方非打了一天的喷嚏,这时从头到脚神清气爽,中间像是横了一团云气。他手握笔管,指尖麻酥酥的,似有电流通过,云气顺着手臂流入了五指,又透过指尖注入了符笔。

    “红色!红色……”方非心里大叫,可是笔锋一暗,吐出来一缕淡淡的青气。

    车里一片沉寂,目光全部停在这一缕气上——方非握着星拂,呆若木鸡,一刹那的工夫,推动了所有的生气。

    “哈!”简怀鲁左顾右盼,洋洋得意,“十五杯酒哇!”

    申田田像是没有听见,望着那缕青气,眼里如痴如醉:“真美呀!雨过天青,新雨过后的天空才是这样的青色。”

    “还有别的青色吗?”简容好奇发问,简怀鲁却在一边咳嗽提醒:“十五杯酒……”

    “怎么没有?”申田田瞧也不瞧丈夫,“苍龙人的元气都是青色。可青色也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有纯有不纯,海青、山青、水青都很好。藏青有点儿扎眼,我可不大喜欢;黑青带了一股邪气,有这种气的人十九心术不正;可是无论什么青色,全部都比不上天青。天青又分好多种,有青里透灰,也有青中透蓝,这些颜色好是好,可也不算十全十美。最美的青色,应是空山灵雨以后,水气将散未散,太阳将出未出,如果水气尚浓,必然生出灰色,如果日光太强,必然生出蓝色。新雨过后的天空至纯至净,那种颜色的元气,才是苍龙元气的极品。呵,我活到这把年纪,这样的气也只看到过两三次。”

    “两三次?”简容刨根问底,“两次还是三次?”

    申田田一笑,摸了摸儿子头顶:“以前见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管家婆!”简怀鲁忍不住大叫,“十五杯酒哇!”

    “他说什么?”申田田看了丈夫一眼,“我怎么听不懂?”

    “咦,你要赖账?”

    申田田的目光又扫过众人:“他说的什么,你们听懂了吗?小真,嗯?”

    简真被母亲的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来:“我,我也没听懂!”

    “臭小子,你竟敢……”

    “喂,小容,你听到爸爸说了什么吗?”

    “他说话了吗?”简容眨巴眼睛,“我可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小兔崽子,说谎话脸都不红?”简怀鲁目光一转,看见方非,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好小子,伯伯知道像最诚实,来,说句公道话吧!”

    “什么?”方非从失望中清醒过来,“我怎么会是苍龙人?简伯伯,我不是朱雀人吗?”

    “做苍龙人又有什么不好?”简怀鲁很不耐烦。

    “我不做苍龙人。”方非愁眉苦脸,“简伯伯,你把我变成朱雀人吧!”

    “孩子话!”吹花郎皱起眉头,“元气与生俱来。改变老天爷的主意?哼,我可办不到……唉,方非,你还记得那个赌约吗……”

    “我是苍龙,不是朱雀……”方非深受打击,简怀鲁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申田田笑嘻嘻自去做饭,她成功赖掉赌债,心情大好,一边做饭,一边哼歌。两兄弟知情识趣,早早躲进卧室,丢下简怀鲁一个站在客厅中央,又气又急,破口大骂:“这个鬼世道,真不公平!”

    “不要埋怨世道,要多检讨自己!”申田田在一边大说风凉话。

    简怀鲁气呼呼坐下,抽了两口闷烟,眼看方非闷闷不乐,不觉微微一笑:“想一想,我小时候也挺失望的。那时做梦也想成为苍龙人,可没法子偏偏就在是个玄武人,唉,你说这老天吧,也真会作弄人!”

    “你为什么想做苍龙人?”方非心里奇怪。

    “东方苍龙,四灵之首,从古至今,最伟大的道者多数出自苍龙。道祖支离邪是苍龙人,木神勾芒也是,龙女天衡,阳太昊、娲皇、伏羲、京枢、贝神竺、伏太因……苍龙里的名人数也数不清。做个苍龙道者——可是多少小道者的梦想啊?这个梦我也做了好多年,到了十三岁才醒过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成为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简怀鲁伸出食指,点了点方非的心口,“要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望着吹花郎,方非有些茫然。

    “对!”简怀鲁笑了笑,目光落在星拂笔上,方非沮丧之余,随手丢在那里,吹花郎拣了起来,久久凝视,“这支笔,我只在传说里听过,方非,你从哪儿得来的?”

    “山都森林!”

    简怀鲁微微动容,点头说“好家伙,别弄坏了。”

    方非悻悻说:“它的笔锋那么软,用不了几次就坏了。”

    “软?”简怀鲁掉转笔锋,轻轻一掷,噗,星拂笔插入茶几,没至管口。方非瞪着那笔,只觉十分意外。

    吹花郎握住笔管,徐徐抽回,笔锋柔滑如丝。从孔洞里从容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