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1,2,3

作者:凤歌



    “羽化”课上,云炼霞变着法编织绳网,迫使学生钻来钻去。方非飞行时日不长,这一科上却有点儿天分,虽说不比天素,每次过网,铃档一声不响;可也马马虎虎,一趟飞完,顶多响个七次八次。

    到了“变化”课上,方非只用了三堂课,就把头发变成了蚯蚓,第四堂课上,又把十枚指甲变成了一把锋利的钢刀。大个儿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唯恐落下太远,拼命发力用功,把一张胖脸憋得血红。

    天皓白还是老样子,讲课天马行空,叫人捉摸不透。第一堂课出了个大难题,到了第二堂课,人人提心吊胆,谁知老道师一来,“纸上写火符”的事情一字不提,忽又按部就班,开始教授符法的“定式”。

    定式是符法的常见形式,可是当真运用,大多都用定式。就好比说话,早上问候,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说“某某某,早上好!”可要是两人熟了,兴许只说“早上好!”更熟一些,一个“早”字就已足够,如果心有灵犀,点点头,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论常理,较量符法,谁先写成,谁就占优。

    符法字数越少,当然写得越快。一道很长的定式,高明的道者从中挑选几字,就能传神达意,不但威力如故,而且由于字数较少,写符更快,比起对手大占先机,按照天皓白的说法——定式不过是一个茧壳,壳里才是符法的精髓,记忆揣摩定式,好比抽丝剥茧,一旦得到了其中的精髓,所有的茧壳都该统统丢弃。

    练到了这一步,写符人就可日摆脱定式,信手写来,一道定式,可以正着写、反着写、跳着写、换着写。比如‘聚灵引火符’,定式是‘勃勃跳心光火照’,不同人写来,也许很不相同。张三写“心光火照”,李四写“心照火光”,王五更胜一筹,“心火”二字就已足够,如果更厉害一些,只凭一个火字就能生发出无穷的威力。

    这儿多数学生苦练多年,或多或少都能驾驭变式。至于方非,会的符法不过三条,天素说的没错,他写符的手段还不如三岁的孩子,就算定式放到面前,他也往往记不下来。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宫的渊博馆,专门收藏古今图书,方非去馆里借了一大堆符书,昼夜苦读。起初看了就忘,叫人无比泄气,但随魂魄坚凝、元气增厚,过了月余工夫,看完了一本符书,书中的符法居然记得七七八八。一个个符字,活是一只只小鸟,在他的魂魄里筑窝搭巢、蜷伏下来,只要念头一起,鸟儿就活泼泼地跳了出来,摇头摆尾,尽情飞鸣。

    这样的日子好似做梦!方非自觉魂魄深处打开了一道闸门,潮水奔腾泻出,根本不可阻挡。在梦中,他化身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巨人,甩开两条长腿,迈过崇山峻岭,别人几年的路程,他寥寥几步就能赶过。方非又振奋,又得意,有生以来,头一回对学习生出了兴趣。

    觉察到这些变化的,当然不止他一个,危字组的成员,无不暗暗称奇。这里面最吃惊、最迷惑的,却非简真莫属。一群人中,只有他最明了方非的底细,这么突飞猛进,照他看来,根本就是作弊。简真留心观察,要么三天,要么五天,到了戌时前后,方非总会莫名其妙的失跌,到了四更天上,才会悄悄地返回寝室。大个儿决心弄个明白,可是任他百般盘问,方非总是东拉西扯。简真盘问不出,决定偷偷跟踪,可是不知怎的,竟没一次成功。有一次跟着方非,刚出如意馆,就遇上了一只花妖。人妖擦肩而过,简真忽地忘了跟踪,迷迷蹬蹬走到天湖边上,绕着湖水跑了十圈,直到月色中天,才算醒过来,心里只是纳闷,自己怎么来了这里。另有一次,跟到天籁树,树后飘出来一只花妖,笑盈盈跟他挥了挥手,结果大个儿一股脑儿爬上大树,糊里糊涂地坐了一宿。

    有一次几乎成功,大个儿鬼鬼祟祟地跟到云集咐近,冷不妨路边飘出来一只花妖。那美人儿白衣飘飘,风神照人,冲他微微一笑,简真的心里就是一阵迷糊,等到清醒过来,居然躺在寝室的末上。

    只要简真跟踪,总有花妖作祟,闹得大个儿神神道道,只觉处处都是古怪,可是怎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他心里的疑惑一日更胜一日。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死死揪住方非,粗声大气,连吓带哄,方非要不吐出秘密,就不放他离开。叫嚷了半天,但凡路人经过,无不面露惊奇,大个儿犹自不觉,还在那儿唠唠叨叨,直到闻子路经过,问他干吗拉着树枝说话。简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方非的胳膊变成了花枝,他正与一树木芙蓉谈心呢。

    每逢云巢有课,五行蹬总是战场,双方变着花样较量,危字组有时全数通过,不过困在蹬上,也是屡见不鲜。

    每到最后关头,其他人等,统统成了陪衬。压轴的戏码是天素大战皇秦,到了这个时候,敌我双方无不张大嘴巴,盯着二人目不转睛。两方主帅飞行之快、变化之奇,真如流云飞电,简直匪夷所思。两个人从不犯错,总能千钧一发,躲过各种危机。许多二三年生逃了课跑来观战。老生们瞧得咋舌不已,纷纷借此下注,来赌两人的输赢。

    这还只算明斗,暗斗几乎从不间断。皇秦在课堂上跟道师打擂,背地里偷偷苦练,每次测验分数总是出类拔萃,角字组更是一骑绝尘,高出第二组老大一截。

    危字组恰好相反,名次虽有长进,可是一直倒数。倒数。一组四人,连同天素,各有各的麻烦。吕品得过且过,变化、狐语两科,他如得神助,轻轻松松就能捞个高分。至于别的科目,从不超过十五六分,偶尔大意忘形,三五分也是常事。这懒鬼性子又好,胜不骄,败不馁,不论高分低分,都能欣然接受。

    至于天素,满分家常便饭,如果不得满分,倒是一件奇事。只有震旦史一门,她的分数永远倒数第一,冰山女脾气倔强,宁可尽得零分,也不向乐当时服软。

    方非精进神速,简真勤奋刻苦,按说不该有所闪失。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出乎意料,在异类语上栽了个大跟斗。选语时,方非一时得意,忘了既是语言,不光要说,还得要写。如果只是对话,自然口齿无碍,可是山都语的难处,并不止在发音上面。

    承匀霭山都的文字全是图形,这些图形不是象形,是抽象的、五颜六色的几何图形。这些图形,嗜曾在山都的巢案上见过,那时以为只是装饰,一学才知道,原来都是山都的文字。

    小度者傻了眼,这些图形稀奇古怪,实在超乎想象。比方说,一个三角形,红色是“爸爸”,颠倒过来,又变成了“妈妈”,再换黄色,又成了“爷爷”;同一种红色,三角形换成六边形,又变成了“大舅妈的赤明鸟的红色羽毛”。

    这些图案变来变去,只有山都的神眼才能消受,方非瞧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变成色盲才好。于是乎,课堂上便出了怪事,方非说起山都话来头头是道,一读山都文字,立马变成了哑巴瞎子。光头聂昂看在眼里,只觉不解。他身为白虎道者,站在本道种一边,巴不得危字组遭到淘汰。方非露了破绽,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从此但凡测验,总以文字为主,考得方非眼冒金星,有苦说不出来。不过说到苦,方非还称不上一个“最”字,同班的另一位同学,实在比他苦闷太多。简真同学押错了宝,受了方非的迷惑,行差踏错地选了这门语言,从此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