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作者:关心则乱



  明兰讶然,半响才道:“……可任姨娘说,那全是她自己所为,与嫂嫂无干呀。”

  张氏笑得深意:“衙门里审问,都讲个追根究底。”

  明兰默了。小喽啰犯事算什么,要由表及里,往深处挖出个大头目来才算有成就。

  “再说了,哪有奴才犯事,主全不相干的。”张氏又道,“你嫂不是总惦记给亡夫入继个嗣么。”

  明兰越听越讶异:“可那是嫂嫂早先的念头了,这几年她并未再提这事呀。”怎么连这也牵扯出来了。

  张氏见她拙拙呆呆的样,好笑得拧了把她的耳朵,“才几年功夫,好多人都记得呢。顾家大爷临终前当着满屋人说死了决不要嗣,可你嫂不见得乐意呀。若那头在这事上做章,焉知她不动心?得,这事正好对上了,如今外头传得可起劲儿呢。”

  明兰吸了口气,艰难道:“不至如此吧,这里头我清楚,嫂嫂她没这胆……”在张氏稀奇目光的上下打量下,她停住了嘴。

  张氏仿佛在看十分好笑之事,戏谑道:“至于不至于,非但我不知道,谁又能打这包票。到是你,怎么待你侄女的,薛大家和郑家也好,旁的亲朋也罢,人都有眼睛。”

  这话说的十分玄妙——明兰细细咀嚼片刻,终于捋清楚内中细腻,邵氏这个恶名已落定七八分了,她默了半响,闷闷道,“我只可怜娴姐儿,她实是个好孩。”

  张氏心里透亮,闲闲抚弄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一来,孩还小,少说十年后才得说亲,兴许那会儿早没人记得了。二来,以后多叫孩到你跟前待着,回头就说是自小养在婶婶跟前的,性随你。哼,连自己妻儿都顾不上,还有闲功夫想旁的阿猫阿狗,也算不得男汉大丈夫……”

  明兰侧眼看去,窗外明丽的日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张氏身上,映照那纤纤十指直若春葱染豆蔻,鲜妍水嫩,人美得像一泓秋水名剑,既英气锋利,又气定神闲。

  大军出京,另两好坏还未知,只张顾这已是板上钉钉的旗开大胜,英国公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能知人善用,遣轻骑迅捷回师拱卫天,自己在后头稳镇中军不乱,还有余力驰援女婿。论功行赏,作为主帅的张老国公自是居首。

  有如此得力的父兄,张氏腰板铁硬。至于,老公沈从兴现下如何,她……实在不很在乎。

  这时崔妈妈抱着襁褓进来,满脸堆笑:“圆哥儿醒了,抱来给沈夫人瞧瞧。”

  张氏立刻撂开话题,笑着去抱孩。

  婴儿皮肤幼嫩,红扑扑的脸蛋上留有浅浅的睡痕,散发着好闻的奶香,兼之眉目秀致,张氏喜欢的不行,急急掏荷包金锁出来。小阿圆刚吃了奶,不哭不闹,大大的眼睛清澄干净,还很给面的笑了笑,柔嫩的小嘴边露出小米粒大的一颗笑涡,恬静秀美。

  张氏有些眼直,笑道:“……怪道前几日我娘从你这儿回去,直嚷嚷着要结亲呢。”她在孩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亏得我生了个哥儿,不然,非缠你把他给我做姑爷不可。”

  明兰听着捂嘴直笑,“唉,儿是好看,娘却变丑了。”她双手按自己消瘦的脸颊,故作闷闷叹气状。

  张氏回头笑着劝道:“我生产那会儿,不也脆得跟张纸似的,还有庸医说我快咽气了呢,慢慢将养着,没多久就活蹦乱跳了。”

  她自己没咽气,却让不少别人咽气了。

  明兰忍住笑,连连点头。

  张氏抱着小阿圆轻轻拍着,抑制不住喜爱之色:“啧啧,将来给这孩说亲的不定踏破门槛呢……哦哦,好孩,以后来伯母家找望哥儿顽,小兄弟俩一道读书写字……”

  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孩交给崔妈妈,张氏转头冲明兰笑道:“你也是,京里都平了,前几日你家哥儿洗作甚不给外头下帖,你若没气力张罗,叫我来就是。”

  明兰连连道谢,才叹道:“也不全是没气力的缘故,你想,我家素日跟郑家好,现下人满门披麻戴孝,我却喜气洋洋的办洗办满月,岂不没心肝了。”

  说到郑家,张氏也叹气:“真是飞来横祸,老人家多和善可敬,谁知临了却……”她想起幼年去郑家的情形,摇头叹气,不再说下去,转言道,“我去吊唁时,郑大嫂托我捎话,叫你好好休养身,两家的交情用不着那些虚头巴闹的,她心里清楚。”

  明兰又问小沈氏和郑大夫人的情形:“办丧事最是熬人,可别累坏了身。”

  “可不是。”张氏摇头道,“妯娌俩都瘦了一圈,快没人形了。何必呢,天地有灵,孝心自知,生生把活人熬坏,老人在地下未必高兴。”这话豁达通透,颇有几分禅理。

  既说起这个,明兰忍不住打趣道:“我听你上郑家吊唁时,气派可大的很。”

  张氏不以为忤,反笑道:“托邹家的福,平日没少叫人瞧我的笑话,如今可消停了。”她一踏进郑府的迎客厅,本在叽喳闲话的贵妇们忽的寂静无声,看她的目光又敬又畏,说话莫名客气起来。

  这就是厉害的泼妇与武林女高手之间的待遇区别,适才绿枝几个在跟前服侍时,对着张氏也是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一下。

  明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难受么?”毕竟是异样的目光。

  张氏想了想,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微笑:“换做是你,你愿意叫人时时怜悯地瞧你好,还是这么着好?”英国公唯一嫡女,从小骄傲到大,谁知姻缘反是最不如意的,各种或善意或幸灾乐祸的怜悯目光,叫她出嫁后连门都不想出了。

  明兰心中了然,点点头,换过话题:“现下邹家可都老实了吧?嗯,你怎么发落那个在外头胡说八道的。”

  张氏不屑的轻哼,淡淡道:“我发落什么,国有国法,我把邹老四连同擒获的贼人,一起交到刘大人处,先熬着刑罢。”

  高明!明兰微微笑起来,在心中翘起大拇指。

  两人聊得有兴,她便留张氏吃午饭。

  丫鬟们端着各色碗盏鱼贯进来,一碟翠绿嫩粉的龙井虾仁,一盅乳白色的鲫鱼汤,一碗浓香赤酱的红烧扣肉,当中还有个莲花瓣粉彩折边的水瓷大碗,盛着热腾腾的荷叶鸡,再两个炒时蔬和清爽的凉拌……满当当足一桌,此外还有一壶顾府自酿的果酒。

  杯下肚,张氏开始叨叨起来,“……恶人有恶报,你家那位黑心的夫人,也没落着好,不但儿没了,听说孙儿孙女也病了,仿佛是染了时疫……”

  明兰心中一动,低头缓缓喝汤,什么也没问。

  “……这回你可遭了大罪,瞧你现下模样,灯笼似的风吹就破。”借着酒劲,张氏莫名伤感起来:“女人就是受苦的命,生儿育女,相夫教,不是血,就是泪。”

  明兰轻叹气,提壶给张氏再斟上一杯。

  酒色湛清如碧,像柳叶梢头的露珠般,流泻出幽幽清甜,仿佛拖曳出最后一抹夏日余韵,张氏一饮而尽,脸颊上泛起浅浅红晕,“我有四个兄长,从小一道顽得跟猴儿似的,日好不快活。谁知十岁上,娘说女儿家舞刀弄剑的,将来夫婿不喜。于是我弃了刀弓,女红,持家,诗词,温良恭俭,轻声细语……能叫夫婿喜欢的东西,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