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方故作轻松地笑道:“还说没跑多少路,从峡江到秀山二百四十公里,又去了三个点,连我都吃不消了,大老板,我看你这身体还就不错哩!”
钟明仁摆摆手:“不说我的身体了,还是说移民。东方啊,我们是一个班子的老同志了,我在峡江主持工作时,你就是副市长了吧?好像是最年轻的一个吧?”
李东方淡然道:“当时年轻,现在也不年轻了,老了,也五十二了。”
钟明仁说:“老什么?五十二到六十,还有八年好干嘛,这八年干什么呢?你有你的工作思路,我不干涉,可有一条:前三年要下大决心帮我解决好秀山的移民问题。东方同志啊,这可是我的一块心病啊,去年我代表省委向中央做了保证,一定要在三到五年内解决秀山问题!不把秀山问题解决掉,我死不瞑目啊!”
李东方忙说:“大老板,你这心愿我和钱市长他们都知道,我们会努力的!”
钟明仁目视着窗外,像没听到李东方的话,自顾自地说:“今天这么跑了跑,看了看,心里也真不是滋味!情况看来比原来的想象要严重许多!最严重的,我看还不是贫穷,而是人的精神!怎么得了啊?啊?牙牙学语的孩子长大后只知道吃救济!你们不但要做好移民工作,还要重塑他们的精神!当年的秀山可是西川古王国的发迹地呀,秀山人的祖先金戈铁马下洛阳的精神哪去了?要给我找回来!”
李东方心中一热:“大老板,您这指示太及时了,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钟明仁又眯起了眼:“金戈铁马入梦来啊,站在二道梁,东方啊,你猜我想起了谁?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家国同志的父亲贺梦强教授。贺教授‘文革’前写过一本《西川古王国史稿》,没有出版就被整死了。现在这部书稿不知在哪里?找一找,尽快安排出版,让我们的同志都好好看一看!这对了解我们西川人文历史,振奋精神,开拓进取,都会有好处。”睁开眼,又特别交代了一句,“哦,这个工作我看可以请贺家国同志来做,子承父业嘛,告诉这个狂徒:别忘了祖宗,老祖宗不能丢!”
李东方连连应着:“好,好,我回去就转告家国同志,请他把这事抓起来。”
钟明仁顺着这话题,谈到了贺家国的任用问题,口气益发随和了:“东方同志,顺便说一下:你们市委的报告我看过了,在省委常委会上请大家议了议,同意你们的意见:在用人问题上进一步解放思想,就聘贺家国做这个市长助理了,聘期三年,文已经发下去了。不过,东方同志,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你和凡兴同志别被这狂徒牵着鼻子走,这里是中国的西川,不是美国的哈佛,也不是英国的剑桥,事事处处都要注意国情,注意我们中国的特色!”
李东方压抑着心中的欣喜:“大老板,您放心,我们会把握好这些分寸的!”
钟明仁想了想,又以商量的口气道:“东方啊,你和凡兴同志考虑一下,是不是就让贺家国到任后负责移民工作呀?他老子一辈子研究西川古王国,家国先抓移民,后搞古王国的旅游开发,我看还是很合适的嘛!啊?”
李东方笑道:“大老板,您真是知人善任,可我哪敢放心呀?您连死不瞑目的话都说出来了,移民我就得亲自抓了!家国同志还是先让他打打杂,熟悉情况吧!”
钟明仁没坚持:“先打打杂也好,多跑跑,干点实事,别看人挑担不吃力!”
嗣后,大老板不再说什么了,就着矿泉水吃了几片药,一路睡了过去。
李东方也眯着眼打盹,却连片刻的迷糊都没有。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啊,现在,他终于成了峡江这个省会城市的一把手。然而,权力带来的短暂满足过后,竟是无穷无尽的烦恼。这烦恼还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说出来,只怕别人也不会理解。真正能理解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贺家国,尽管他是狂徒。
正这么胡乱想着,市委值班室的电话打到了手机上,说是国际工业园又出事了,青湖市委书记吕成薇找上了门,钱凡兴建议将下午碰头地点改一下。李东方没介意碰头地点的更改,倒是担心污染造成的严重后果,压着嗓门一再追问有关情况。
尽管压着嗓门,钟明仁还是被惊醒了,问了句:“东方同志,出什么事了?”
李东方见惊动了钟明仁,不敢问下去了,关了手机,掩饰道:“钟书记,没什么,真没什么,碰到了点小麻烦,———这么大个市,总免不了有点麻烦事……”
这时,车外的沙化地上骤起一阵尘暴。扑面而来的风沙打得挡风玻璃“啪啪”直响。天地苍黄,前面的道路变得一片迷蒙。为安全起见,司机先是减速,后来,干脆把车停了下来。李东方挂记着峡江被污染的事,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脸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还违心地扮着笑脸,不时地陪着钟明仁于肆虐的尘暴中说些没油没盐的寡话。
3
三月六日上午九时,贺家国应省委组织部之命,到省委接受谈话时,却出不了柳阴路口了。那天,柳阴路口突然出现了许多警察,通往省委、省政府门前的近两百米路段被警力封锁了。贺家国不知发生了什么,仍驾着华美国际公司的宝马车往前挤。挤到警戒线前才发现:省委、省政府门前有几百号人在群访,大多是中老年妇女。
贺家国停下车,摇下车窗,伸头向远处群访的人群张望着。
一个年轻交警发现了,从警戒线内冲了过来:“你怎么回事?这里不许停车!”
贺家国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忌,忙把头缩回车里,把车缓缓倒了回去。
年轻交警走近后,才认出了贺家国:“哟,是贺总呀,对不起,对不起!”
贺家国把车停在路边,随口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年轻交警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小声发牢骚说:“来这么多人能有啥好事?还不是要工资么?听说是市红峰服装公司的人,千把号人两年没发工资了,一场什么官司又打输了,就跑来闹了,闹一闹兴许就能发点生活费了!”
看得出,这位交警同志对群访人员挺同情的,保不准家里也有下岗亲属。
时至今日,省市发不出工资的已不是红峰服装公司一家了。煤炭系统、冶金系统、军工系统早在前年就发不出工资了,只在逢年过节发点生活费。到去年下半年,能发出工资的单位也开始拖欠工资了。贺家国按李东方的安排,私下里做过一番调查,发现这其中一些单位不是发不出工资,而是不愿意露富,怕穷单位来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