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所长却不敢开枪,握着枪迟疑着:“万一……万一不是郝老大呢?!”
计夫顺一把夺过张所长手中的枪:“怎么不是郝老大?扒了皮我也认识他的骨头!”说罢,两手笨拙地握着枪,瞄都没瞄。冲着郝老大身体的下方就是一枪。
这一枪没击中,子弹擦着地皮飞了出去,打穿了十米开外的一只空可乐罐。
计夫顺本能地把枪口一抬,第二枪才击中了,一粒子弹打到了郝老大的屁股上。
郝老大捂着流血的屁股没跑出多远,一头栽倒了。
计夫顺把枪往张所长手上一扔,扑上去死死压住了郝老大。
于是,郝老大再次落入了法网,法网时,身上带着两把藏刀……
这桩当机立断勇抓逃犯的事迹,嗣后给张所长带来了两次立功受奖的机会,一次是市里,一次是县里。县公安局还奖给张所长一千元现金,——这倒不是张所长要贪天功为己有,而是不得不这样上报。计夫顺作为镇党委书记,没有权力使用枪械。事发当天,计夫顺就向张所长交待了,他开枪的事要保密,他知识配合。张所长心里很惭愧,年底拿到那一千元奖金后,主动送到计夫顺家去了,一定要沈小兰收下。
那时,计夫顺已不在人世了,只有墙上的遗像在冲张所长微笑。
60
死亡的阴影悄悄逼近计夫顺时没有任何预兆。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工作日,七月四号,星期二,一个平平常常的工作日。那天,气温一下子高了起来,一大早周遭空气便热呼呼的,老婆沈小兰起来做早饭时就汗流满面,计夫顺却老吵着说冷。沈小兰觉得不太对头,一摸计夫顺的额头,发现计夫顺有些发烧,劝计夫顺歇一天,别到镇上穷忙活了。计夫顺没同意,勉强吃了半根油条,喝了一碗稀粥,还是提着个公文包出了门。
这一天事不少,既要研究上项目,又得讨论补发工资,他不去还真不行。镇长刘全友软了点,不是那些副镇级们的对手——工资拖了一年零三个月,副镇级们全穷疯了,恨不能把300万贷款一次性分光,他不能不警惕。300万贷款到手后,尽管他反复交待要保密,密还是没保住,闹得人人都知道有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补发工资的呼声便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提出“适当发点奖金”的问题。镇上穷成这熊样,一个个不想着怎么振兴经济,尽想着发奖金——发两巴掌吧!计夫顺听了就来气。
强打精神走到汽车站,上了途径太平镇的公共汽车,又想到了上项目的事。
这项目是刘全友极力主张干的,倒真是个好项目,就是有点冒险:搞好了叫放水养鱼,地方税费这一块就开了源;搞不好呢,又是知法犯法,费踌躇哩,这可是仅有的一点钱种啊,万一它不生崽,再把钱种都赔进去,还不如现在分光吃尽呢!可不上这项目又怎么办?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倒是想过让贺家国牵个线,上个科技含量高的项目,这既不犯法又来钱,然而,敢去找贺家国吗?为把这点钱种弄到手,他连诈骗的名声都担上了!现在贺家国一生气,就不喊“老计”了,开口一个“诈骗分子”,闭口一个“计骗子”。还老追这300万的下落,这种时候去找贺家国,那不等于主动送上门去交“赃”自首吗?300万的下落目前属于太平镇最高机密,只有他和刘全友两人知道,几经转移,已经很安全地摆到肉兔养殖加工基地陈兔子的账上了。
到太平镇招手站下了公共汽车,踏着平整的路面往镇里走时,计夫顺的思想有了点求解放的意思:弄郝老二这帮小兔崽子给镇上义务修路,贺家国都很支持,这回为振兴经济犯点小法,贺家国也许还会支持一下吧?贺家国毕竟不是刚到镇上来的那个贺家国了,基层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了,起码能眼睁眼闭放他一马吧?再说了,不让他开源挣钱,这300万贷款他可真还不起,市农业银行只怕又要多出一笔烂账了。经他手借的大笔款项就这一笔,他和刘全友说了:只要挣了钱,花建设当年欠下的旧账先不管,这300万一定要还上,决不能让贺家国为难,自己也不担骗子的虚名。
因为听到了银子的响声,这日的书记、镇长碰头会人丁兴旺,人头到得最齐,也都到得挺早。计夫顺走到楼下的楼梯口就听到了三楼小会议室传来的阵阵谈笑声。镇长刘全友的声音挺大,颇为欢快,好像饷银已领到了手似的。走进会议室一看,连常年泡病假不管事的专职政法副书记庄聋子也来了,正转着圈散烟哩。
见计夫顺进来,庄聋子忙递了一支中华烟过来,还凑上去给计夫顺点火。计夫顺烧还没退,头昏沉着,嘴发苦,并不想抽,可因着心里对泡病假的庄聋子很厌恶,便端着一把手的架子让庄聋子点,自己却不吸气,庄聋子点了半天也没点着。
计夫顺把烟往地下一扔:“什么破烟,吸都吸不着!”
庄聋子说:“计睡觉,这可是大中华!”说罢,弯腰去拾地上的烟。
计夫顺像似无意地一脚把烟踩扁了:“老庄,你这政法管得好啊,连逃犯都得我亲自抓!”
毕竟是大中华,庄聋子还是把踩扁的烟拾了起来,捏捏圆,自己给自己点上了,奉承说:“计书记,还是你抓政法比较好,我就没你那么高的威望,张所长不听我的,郝家几兄弟敢和我对打!”
计夫顺没好气地说:“你再多病几场,威望就上来了——找地方坐下!刘镇,开会吧!”
刘全友立即宣布开会,十二个副镇长、副书记的眼睛全定在了计夫顺脸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太平镇党委书记计夫顺同志在一把手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帮极是驯服的政治小动物,心情比较舒畅,话就说得随便且幽默:“不错嘛,啊?同志们都齐到了?今天这个会,可能是我做太平镇一把手以来到的最齐的一次!连我们的稀客庄副书记都来了——庄聋子,你耳朵这么聋,连张所长抓歹徒的枪声都听不到,今儿个咋也听到银子的响声了?在哪里听到啊?”
庄聋子拿不到工资就不管事,整天扛着破猎枪打野鸡,内心比较惭愧,只好干笑着装傻。
刘全友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说:“计书记,老庄不叫庄聋子么?他那聋是装的!”
计夫顺翻看着手上的工作日记,不看任何人,也没点任何人的名,嘴上却连刺带挖:“镇上的困难,老百姓的疾苦,我们有些同志是既看不到,又听不到,泡病号的泡病号,大撒把的大撒把,得罪人的事,吃力不讨好的事,坑蒙拐骗的事,全让我和刘镇干!听到补发工资就来了,也不问问钱是从哪来的!当真天下掉馅饼了?经济上不去,继续这么‘泡沫’下去,咱就吃‘泡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