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回到那份报纸上来,拿着报纸的男人又重新把它展开了。离他们有几米的距离,这么远他有点没法聚焦。他努力不要盯得太使劲。慢慢地,报纸上的文字清晰起来。
“民意调查危机打击政府”,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尖叫。
他紧走几步,从目瞪口呆的男人手里夺过报纸。
“个人危机拖垮党派,首相前景堪忧,”他情不自禁地读了出来,“补选恐遭灾难性失败。”
“亨利!”他的妻子警告般地大喊起来。
“你他妈的怎么——”男人气急败坏地开口,等认清了抢报纸的人是谁,一下子就呆住了。
“您没事吧,首相先生?”特警队的一个警探关心地问道,站在两人之间保护首相。
科林格里奇垂头丧气,“原谅我,我本来不想……真不好意思。”他喃喃地道着歉。
“不不不,首相先生,抱歉的是我。”男人的神智稍稍恢复过来,“您不应该被他们这么写。”
“是不应该,是吧?”科林格里奇仍然喃喃道,接着转过身,步伐沉重地走回了酒店。
首相从垃圾桶的香烟灰烬中找出那张被揉成一团的《每日纪事报》,这当然不会让他的脾气变好。
“我竟然是从一个他妈的陌生人那儿看到这个消息的,格雷厄姆。这么重大的事情,偶尔也不要最后一个告诉我好吗?”
“实在对不起,对不起,首相先生。我们是想等您吃完早餐马上就给您看的。”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觉得弄完这个我还有胃口吃早餐吗?看看这堆垃圾!这样不够,格雷厄姆,这就是他妈的不——”
他蓦地停住了。他读到了《每日纪事报》独家专题的关键点,在这里,本来应该出现的板上钉钉的事实,被猜测和假设所代替了。
“党派最新秘密民意调查中所显示出来的大幅度支持率下跌,”报纸上写道,“必定会给首相带来巨大的压力。他明天会在伯恩茅斯发表会议演讲,这演讲有着非凡甚至决定性的意义。自从大选结束后,首相的表现让很多同僚失望,针对科林格里奇领导风格和效率的非议从未停歇过。最新的民意调查结果一定会加深这些质疑,数据显示,在该项调查进行的四十年来,科林格里奇的个人支持率比之前的每一位首相都低。”
“哦,他妈的!”科林格里奇一边往下读,一边无声地爆了句粗口。
“昨晚,一位高级官员评论道:‘内阁和众议员缺乏一种强大的控制力。党派内部动荡不安。我们本来良好的基础地位被缺乏力量的领袖动摇了。’政府某些部门的官员甚至表达了更为严厉的看法。党内高层人士认为党派正急速走向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必须在重新开始和缓慢滑下的衰退与失败中做出抉择,’一位高层人士说,‘自从大选结束以来,我们遭受了太多不该遭受的挫折。我们已经伤不起了。’有一种看法更不乐观,认为科林格里奇是‘一个灾难般的威胁,可能随时都会将整个政府吞没’。”
“妈的!”科林格里奇大声喊了出来,他再也憋不住了。
“今天将会在多塞特西区举行议会补选,这本来是政府志在必得的席位。现在看来,补选结果将对首相未来何去何从至关重要。”文章的结尾写道。
一个人可能大半生都位于政治权力阶梯的顶端,学会了如何克服恐高心理。但有时候,就有那么一瞬间,头一晕,他无法承受,就会轰然坠落。
“把这个幕后人渣给我揪出来,格雷厄姆!”科林格里奇突然爆发了,揉小鸡一样揉碎了双手间的报纸,“我要知道是谁写的?说这些混账话的是谁?谁把民意调查泄露出去了?明早的餐桌上,我要活吃了他们!”
“我是不是该给威廉姆斯勋爵打个电话?”政治秘书建议道。
“威廉姆斯!”科林格里奇再次暴跳如雷,“他妈的,泄露的就是他那该死的调查!我不要谁向我道歉!我要答案,我要答案!把党鞭长给我叫来。找到他,不管他在做什么,都让他先到这里来。现在就去!”
秘书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克服了重重心理障碍,又开了口:“他来到之前,首相先生,我能建议一下,您再改改您的演讲吗?可能需要有些大的改动——因为今早上的新闻——而且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演讲稿不改了!就那样了!一个字也不许动。我可不会因为那些混账的报纸在外面乱传我的破事儿就要推翻一篇优秀的演讲稿!你现在先给我去找厄克特,现!在!”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厄克特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是首相打来的,电话那头是外交大臣。令厄克特松了一口气的是,伍尔顿语气轻松,还有点笑意。
“弗朗西斯,你他妈真是个笨蛋啊!”
“我亲爱的帕特里克,我不明白——”
“下次应该给你的威士忌里多注点水。你昨天拿走了我的一个红箱子,把你的留下了。我这儿大概是你的早饭三明治吧,你那儿可能是什么最新的秘密计划,要么是入侵巴布亚新几内亚,要么是其他什么他们要我这周签字的胡说八道的玩意儿。我想在我因为丢失机密政府财产而被捕之前,咱俩还是换回来吧。我二十秒之内就到。”
很快,厄克特就满脸堆笑地在向这位同僚道歉了。但伍尔顿挥挥手,表示毫不在意。
“没关系的,弗朗西斯。事实上,我根本没时间看这些破玩意儿,至少昨晚没有。跟你说句实话,我真得感谢你。昨天晚上真是太棒、太刺激了。”
“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帕特里克。这些会议竟让你这么开心。”
然而,咯咯直笑的伍尔顿一离开,厄克特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锁,显得十分忧虑。他从里面把房门反锁,还按了按把手,确保已经绝对锁紧了。他一秒钟也没耽误,立刻又把窗帘拉上了。等到他确保没人会看到自己时,才小心翼翼地把红箱子放在桌子上。他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开过的痕迹,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拿了其中一把,谨慎地插进锁孔中。箱盖打开后,里面既没有什么文件,也没有三明治,而是填满了一块厚厚的高分子塑料板。他拿出这块板子,放在一边,接着翻到红箱子底部。他很小心地掀起红皮的一角,削下一小块,露出一个刺穿了箱子边缘的小洞。这个小凹槽不到两英寸,里面安安稳稳地放着一个无线电传送器以及迷你供电设备。这是一个完美的日本制造高科技产品。
两周前,厄克特去过托特纳姆法院路,进了路边的安保商店,说自己想要监视某个不诚实的员工。经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说了一句,“这是常有的事儿。”等到介绍自己商品的功能时,他就显得热情多了。他解释说,这是市场上能找到的最简单但最敏感的传送器,保证在没有障碍的情况下,能够接收到五十米以内的任何声音,并把它们送回到专为客户定制的接收器和声控录音机上。“你只要确保麦克风基本上是指向声源的,我保证,您就像听马勒的交响曲那样好好听着吧。”
厄克特来到自己的衣柜前,又拿出另一个红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高分子塑料板包裹的调频便携收音机,收音机经过了改装,有内置的卡带录音机,调到了和传送器一样的波长。厄克特满意地看到,他放进去的长时录音带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么说,那边发出了很多声音来启动这个录音机。
“我想这声音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呼噜吧,帕特里克。”厄克特开了个玩笑给自己听。这时设备再次启动了,运行了十秒钟,又停下了。
他按下了倒带按钮,注视着不停转动的磁带。此时,电话铃声大作,召唤他去见首相。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急切,看来他又得去干善后的脏活、累活了。
“没关系,”他的手指抚摸过两个红色的皮箱,“你就再等等吧。”
他仰天大笑,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