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

作者:落花满架

双方接下了银两,欲言又止。李寂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事?”“是这样的,小渐姑娘她们虽然没事,不过大人你家的田产全被淹了,还好家宅里的仆人没什么伤亡…可是…大人你…”李寂一愣,然后一笑:“我还道是什么事呢。既然人都没事那就算了,田产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淹了就淹了吧。”

 对方露出了崇敬的眼神:“大人您真是不同寻常人。我一路上过来,不知道多少富人为自己的钱财泡汤哭呢,大人心胸豁达。”

 李寂一笑,自己珍视的东西从来不是金银呢。再说了,家里除了那几亩田之外,其余大部分钱财都已经化作银票跟在他身边,损失也损失不了多少啊。

 把差人送走后,李寂才到灯下细看那两封信。家乡宁堤县的县令也是今年新到任的,名叫楚江。

 他的信里客气了几句,说是代李寂照顾家人。李寂微微一笑,这楚江倒是精乖,卖了他这个人情,总有一天还要卖回来的。细看的是小渐的那封信:寂哥如晤:小渐这里一切安好,请寂哥放心。

 乡亲早早提醒今年怕有洪灾,因此我和母亲早早移到了县城,逃过了一场天灾,你们家的仆人也跟我们一起移出来了,能带的财物都带着呢,只可惜不能带上那几分田地…你看到信的时候,管家周伯已经带着阿北、阿南和小红小青他们赶往京城。

 寂哥既然在京城做了官,也需要人服侍,你之前还说自己一定不会高中,现在如何呢?母亲的身体仍不太好,还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阿齐他们几个留下来照顾我们。

 其实家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不过阿齐他们说了,你命令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要留在我们母女身边。寂哥这份心思,小渐真不知道如何报答。对了,楚大人对我们也不错,所以寂哥你放心好了,小渐不会有事的。

 只不过这几天老是睡不着,我偶尔出门。就看到路边不少人行乞,善堂里抬出棺木无数。这一场洪灾过后,不知多少人家能得以保全。每当此时,小渐会欣慰自己的运气,可是也会觉得酸楚。

 这个天下有多少人能有小渐的福气呢?(一滴泪痕)算了,不说了,寂哥在京城一定忙得转不过来了,我知道其他州县也是一样,那么在京城的你们一定是最忙的,忙着解决各地的苦况。

 只要这么想,小渐就会觉得些许安慰:虽然我什么也做不到,可是寂哥能帮我,能帮天下人造福,能造就天下人的福气。

 这样想来,小渐真高兴寂哥能高升。我这儿你不用担心,有楚大人和阿齐他们照顾,我和母亲都不会有事,倒是寂哥你要小心身体。

 一人在外,又要忙碌,最快的就是积劳积愁,你要保重身体。珍重小渐。李寂合上了信,嘴中苦涩。在信中小渐虽然只提到一笔,他却能想见乡亲们的苦况。的确,这一场洪灾过后,有多少家庭能保全呢?他对着月亮露出了苦笑。第一次庆幸这个时候自己能做些什么。

 ***李寂之前多出来的肉迅速地飞走了,各地公文来往的速度耗走了这些肉肉,可惜人们都无暇注意他,否则就会发现李寂最近呵欠少了很多。

 中午时分,宫里惯例把皇帝批阅过的部分奏折返还给六部执行,由六部各自安排后,再将工作情况汇到部里独设的督给事中及给事中处,六部督给事中和给事中统称为六科,由其督查及审核。

 六科所担任的是监督之职。李寂拿到奏折后,已经是傍晚了。看着层层朱批,他将其登记入册。平时极快的步骤,今天却卡住了。看着由新任司长朱庆善处传过来的批文,李寂慢慢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记错,这份批文里有些地方看起来不妥。

 他想了想,找出之前的卷宗,发现果然是朱庆善把原属聿州的水利工程数据弄错了一项,导致预算的变动。李寂仔细对照着文中的批注,发现这份批文应是昨日从言邑处传至工部的,由于时间比较紧,朱庆善已将批文下发到聿州,要求其办理。

 比起实际,朱庆善所批的预算多了一万两白银。按照工部的惯例,如官员发生错误并已经将命令下达到地方,地方若发现不妥,可一月一次统一向京师汇报,再由皇帝决定弥补方法。

 一般这样的事极少发生,毕竟经由皇帝、六部、六科三道工序审查批阅后再发生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及微。

 然而这次,由于时间紧急 ,很多命令都是由言邑大致批阅后交给六部细办,而六部官员下达命令也往往等不及六科审核,直接向地方下达。

 这次朱庆善正是如此。可以说,在紧急时刻,六科原来的审核功能被时效削弱了。李寂吐了口气。即使聿州的父母官接到这一批文发现错误,也不会立刻传报。

 因为这一错误并不影响该州水利工程的运作。随着工部命令的下达,户部会将银两拨至地方。州官大约会在一个月后将此事告之朝廷,然后返还银两。李寂的眉皱了起来。

 本来是无事的,但是如果他计算没有错误,国库已为这一场水灾倾其十中三四,一个月后,国库中五六成将投入。再加上水灾后安顿百姓、防止疫病等等措施,势必从国库中拨款。如此,国库空虚,不是好兆头。

 不过说起来,就算如此,一万两也不过杯水车薪,哪里救得了人呢?李寂一边劝着自己,一边朝朱庆善走了过去。哎…一万两也是钱哪。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朱庆善面前。第二日早晨,言邑在审查六科报上来的各部工绩时,希奇地发现了被发还重审的批文。

 仔细看来,正是二日前命令工部司长朱庆善安排的聿州防洪工程。他仔细看了原来批文以及工科报上来的蓝批,立刻着人唤了朱庆善及工科督给事中费潜光入殿。

 朱庆善与费潜光行礼,费潜光站起来后,朱庆善仍跪在地上,言邑发现司长大人居然面红过耳。朱庆善在地上颤抖说道:“臣惶恐,臣该死。”言邑拿起了批文:“是为了批文中事么?”

 “是。臣有负陛下重托,眼下情况紧急,批文一秒也耽搁不起,却因为臣之故,错误批文,使得命令耽误,只怕已经耽误了洪区百姓性命,臣罪该万死。”

 朱庆善连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额头见血。言邑叹了口气:“朱大人先起来吧,眼下一切以洪区之事为重,你这件事以后再说,接下去切莫再犯错了。”说完转向费潜光道“这次是工科哪位大人发回的批文?难道不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这种过错一个月后再行弥补也行,为什么要千里追回朱大人的批文,并将户部划拨的银两调回?难道这一万两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他冷冷看着费潜光。费潜光额头冒汗,喃喃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了一句:“是…是…李寂他…”言邑皱起了眉头,这个同样是新上任的官员如颤抖小鼠,令他望而不快。

 “李寂”二字勾起他一丝回忆,猛然想起来那正是月前被他踢入水潭的男子。那人应该也是第一次任职吧。言邑心中升起不悦:虽然那李寂无意中办了件正确的事,按昨晚上户部报上来的警讯,再过月余,国库就将全面告急。

 为了应付洪灾之后的各种事项,就算是一万两也十分重要。耽误了昨晚一晚上,比起户部就国库中剩余制定对地方扶助计划之事被耽搁,情况要轻微很多。

 但是,由于六部之间分别独立处理事务,互相不知道各自的工作和情况,看来这次李寂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罢了。

 单就工部的工作而言,最好的办法恰恰是常规处理办法,等待一个月后再通过正当途径弥补,这是最节省人力物力的方法。

 这个李寂,偏偏却选择了最差劲的一种。冷冷看着两名官员,言邑挥了挥手:“朱庆善,之后你手中处理事项都需要经过侍郎刘正笃过目才能对下发布。你们下去吧。费潜光,叫李寂过来。”

 对于争战而言,最头痛的就是带了一批新兵,个个都对战争是什么懵懂不知。朱庆善或许是因为事务太忙而犯了粗心之过,费潜光却不懂得管理部下,而李寂则不知起码的处事衡量之道。虽然对今年新做官的李寂而言太过不公平了一点,但非常时刻,每个人都要以最强的能力应付突如其来的事项。

 ***李寂奉召入宫时,宫殿内的檀香已经燃上了,厚重质感的香气氤氲着,有种神秘的感觉。檀香有宁神安定之效…不知为什么,李寂忽然想到了这一点。这么想的时候,李寂已经见到了帝王。

 坐在殿上的皇帝见他进来,放下了手里的批文,李寂眼尖,发现那一份正是他昨晚上发回重审的批文。行礼,奉命起身,眼观鼻鼻观心,李寂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走进这个地方。

 然后就听到皇帝的声音从檀香中慢慢刺穿出来:“李寂,为什么要将这份批文发还给朱大人?按惯例不是可以等一个月的么?”李寂再度有些不解,小心翼翼道:“禀皇上,臣已经将理由知会给督给事中费潜光大人处,他未禀报皇上么?”

 言邑一愣,刚费潜光光顾着颤抖了,什么话都没说,自然也没为李寂辩白。想了想,他再度问道:“费大人没有提起,你可以现在说了。”

 李寂想了想,说道:“虽然按照正常程序而言是这样没错,不过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多等一个月,可能带来太大的损失。”言邑皱起了眉:“怎么说?”

 李寂忍不住想要抬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那个…户部那边只怕已快告急了罢?现在的情况下,户部的预算不能出一点问题。”说到这里的时候,眼角不小心瞄到皇帝讶异的脸,李寂闭上了嘴:他说错了什么?言邑忍不住又问:“你又怎么知道户部告急?户部有谁提起过么?”

 看来这一次要罚的不只工部的人。“没有…只不过臣参看历年工部的卷宗,猜想的。”李寂眉头皱得更紧:有什么问题么?“历年卷宗?”

 言邑猛然想起,早些时日工部呈上来的历年卷宗,最后写着由眼前这个人誊抄。就是那一次么?“你如何猜想的?”李寂有些无措:“那个…臣以为不到月余,国库将告急…”

 然后他再度闭上了嘴。皇帝的脸色有些许改变。言邑慢慢说道:“正是因此,你宁可追回批文,也不将这件事拖过一月,是么?”李寂跪了下来:“是,这是臣胡乱猜想的,若有不妥,请皇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