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作者:辛夷坞



    她着了魔似的朝他走去,站定在他面前,连说话都忘了。

    即使是洗了澡,陈孝正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酒气,他说:“又喝酒,最烦你喝酒了。”

    郑微娇憨地笑了笑,“别说烦我,说一次喜欢我。”

    他低头,没有出声。

    她又开始摇晃着他的手说,“说吧,说吧,你今天让我哭了,说点让我高兴的,一句就好。”

    陈孝正的回答是用恋住她,他抱得那样紧,她一度以为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傻乎乎地想,也许她愿意这样死在他怀里。

    两人坐在静谧的茅以升塑像园的时候,她把头靠在阿正肩上,他问她,“每个人明明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人怎么能那么依恋另一个人,以至于离不开也忘不掉。”

    她说:“把你换成我,让你有我的思想,过我的生活,一天就好,可能你就会懂。”

    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子,正色对他说:“为什么你不问我照片里的人是谁?”

    陈孝正看着别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和今天白天的时候害怕知道答案,现在又觉得他是谁,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可以不想知道,但是她想说:“照片里的人是林静,他是我从小喜欢过的一个人,后来……他去了美国,阿正,现在我爱你,可我不能对你说,我会彻底忘了他,他是我回忆的一部分,我珍惜我的回忆。”

    他低头吻她,当她脸色陀红地在他怀里喘息的时候,他低声问:“他也吻过你吗,他比我好吗?”郑微乐了,“你真笨!”

    平息下来之后,他迸她说:“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我们家是单亲家庭,我没有爸爸……”

    郑微插嘴,“我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

    陈孝正摇头,“不一样的,你至少父母健在。我爸爸却很早就病逝了,我是遗腹子。我父母都是我们那一个大型机械厂的职工,我爸很有才华,他在世的时候是单位里的总工,只可惜去得太早,我爸妈感情很好,他走的时候我在我妈肚子里才三个月,听说包括我外婆在内,很多人都劝过她把孩子打掉,她死也不肯,说有了这个孩子,她才能活下来,大家都没有办法,所以世界上才有了我。

    你没有办法理解一个寡妇对待唯一儿子的心,对于我妈来说,我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长得很好,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男人不嫌弃她带个拖油瓶,愿意娶她过门,她通通一口回绝,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也知道她一个人不容易。这么多年,她为了我,硬是把找个伴的念头生生掐断了,她总是说:‘你知道吗,阿正,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爸还在,他就在我的身边,只不过我看不见他,我怎么可以再找,把你养大,让你成才,我什么都满足了。’我爸不在后,她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过活是很不容易的,机械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她为了我,把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几乎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供我上学,尽量给我好的生活,自己则勒紧裤带过日子。真的,我就是她的一切了,有些事情你没法理解,直到我念小学,她还风雨不改地到学写接我,中学之后,在我的抗议下,她不敢来了,但是她计算好从学校到我家的路程,我只要无故晚归了十分钟,她在家都要急疯了,她说我要是有什么事,她这辈子就算是全完了。

    她那样期盼我成才,希望我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小孩子总是爱玩,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一次贪玩,很晚才回到家,连作业都没写,她就灯也不开地坐在沙发上等我。我一回来,就没头没脑地打,用手、用鞭子,当时我的背被抽得都是血痕,我第一次那么讨厌她,不就是玩了那么一回,就一回,她居然下那么狠的手。可是后来她迸我哭了,哭得比我还凄惨一万倍。她反复地强调,阿正,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希望,你不能行差步错,一步也不行!她哭得我的衣服都湿透了,那一次我才明白,一个人要是伤害了另一个他爱的人,绝对比被伤害那个人更痛。

    她近乎卑微地讨好着我的老师,从小学到中学,就一个很朴素的观念,她希望他们好好教育我,这样我才有出息。所以,下雨的时候,她上着班特意从单位请假出来,给我送伞也给老师送伞,她还在上着课的时候给班上送一些东西,她没有什么钱,无非是送些订书机、黑板擦之类的,老师很为难,同学们都笑她,的确挺好笑的,但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明白她的心。她的爱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没有她就没有我,所以我不能辜负她,我只有向前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要成才,要有出息,不能让她失望,绝对不能!

    微微,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情是生来就注定的。我知道我要走的路,也知道我一定会到达那个地方,可是我唯独不知道会有你。”

    郑微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他描述的是一个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她唯有紧紧地依偎着他,“到达你的目标跟我并不矛盾呀。”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但愿如此,微微,但愿如此。”

    “今天的事,还是你不对!”她指责道。

    他忽然红了脸,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道歉吧。”

    “道歉谁不会呀,打我一大棒,才给颗小糖,你过意得去吗?”她得理不饶人。

    “那你要什么。”

    她说,“阿正,给我个未来吧。”

    他别无选择,闭上眼,轻轻点头。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快一年吧。”

    “是十三个月,怎么才十三个月呀?”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应该有半辈子那么长了,原来不过是十三个月,她现在觉得,青春有什么用,她恨不得一夜之间跟他一同齐头,顷刻就白发苍苍,到那时尘埃落定,一切都有了结局,便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再也没有未知的未来和变故,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