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渠也不多说,直接示意她走到他办公室隔出来的休息室里,让她别出声,然后一个电话把李主席叫了上来。
话没说几句,周渠还来不及发难,李主席已经痛定思痛地反省,“经理,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看经理您出差在外,不敢打扰,但是又怕等到您出差回来后筹备时间不足,就上来问了郑秘书的意思,她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们都以为那是经理您的意思,谁知道她一个小秘书敢擅自说这种话。”
……
直到李主席离开后一会儿,郑微才打开休息室的门慢慢走了出来,周渠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他无须一句废话已经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亲切的李阿姨,热心的李阿姨,掀开那层笑脸,一切如此真实而丑陋。
她哭也哭不出来,双手手指紧紧地在身前纠缠,指节苍白。
周渠最后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太多人情世故你还不懂。我希望你记住这一课,郑微,无论是工作和生活,都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天下班,郑微在办公楼下邂逅李阿姨,阿姨的笑脸一如既往亲切,“微微,去哪呀,跟男朋友约会吧,这么行色匆匆的。”
郑微笑得甜甜的,“哪里有什么男朋友呀,还等阿姨介绍呢。我先走了,阿姨再见!”直到看不见李阿姨的背影,郑微的笑脸才慢慢地卸了下来,她觉得刺骨的心寒。
很久以后,当有人称赞已是资深员工的郑秘书为人精明谨慎,讲话做事滴水不漏,郑微都在心里苦笑着感激李阿姨,感激那些给她上过一堂又一堂课的凉薄的人们。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变得丑陋,世界原本如此,不过是她往日太过痴傻,等她终于一觉醒来,心怀孤勇,不顾一切的小飞龙已消失在身后。
毕业正好一年,郑微就被一枚红色导弹炸得晕头转向。回到原籍教书的何绿芽和师兄修成正果,他们的婚礼在一个七月的周末举行。除了远在北京的黎维娟和新疆的朱小北,其余三人都准时出现在小镇上的婚礼现场。卓美毕业后胖了一圈,她跟家里介绍的理想对象登记了,说不上多爱,而日子依旧平稳安逸。郑微和阮阮见面之后两人几乎寸步不离,她们都在感叹,果然越是简单的人越容易获得幸福,绿芽也一样,大学时候说不谈恋爱的她居然第一个把自己嫁了出去。看着她依偎着老实憨厚的师兄,在朴素而简单的新房里淡淡微笑,这种幸福女人的光辉让原本在402并不出众的她显得如此夺目。美丽的阮阮,可人的郑微这一刻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何绿芽的爱情如同小溪,涓涓溪流,终入江河,而那些波澜顿起的爱情反倒远不如它永恒。阮阮说得对,在爱情里付出的心血和收获的幸福从来不成正比,越想去爱的人就越得不到爱。
晚上,除了卓美喜宴后赶回了家,阮阮和郑微都在绿芽的挽留下住在了小镇上,黎维娟打来了电话,絮絮叨叨地教了何绿芽不少婚后掌握经济命脉的秘诀,最后,还是感叹,“你是我们‘六大天后’中第一个嫁出去的人,真希望借着你的东风,一个两个都找到好的归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三人听了,相视一笑。
然后是朱小北,电话一通,郑微就对着话筒大喊一声:“猪北,葡萄干吃腻了没有,我想死你了!”
朱小北的笑声一如往日干脆,她说:“你们知道我现在人在哪里吗,我刚从我初恋情人的家里吃完晚饭回来……呵呵,别急着羡慕我,今天是他儿子百日宴,他娶了个当地的维族姑娘,生的孩子漂亮得就像混血一样……以我如此优异的基因拥有者,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我和他的孩子,也绝对不可能比这个小孩长得更好。他过得好,我真开心,绿芽,你结婚了,我也为你开心……我真开心……”
把幸福的新娘新郎送回了洞房,阮阮和郑微散步走回镇上的招待所。阮阮忽然说,“微微,回去后我请假去你那跟你住几天好不好?”
郑微大乐,“这当然好……不过,你不用上班吗?”
阮阮说:“我怀孕了,微微。”
……
郑微退后两步,用一种不可思议眼神打量阮阮,“真的吗,真的吗,阮阮,你真的要做妈妈了?太神奇了!”她喜悦而又小心地盯着好友平坦如初的小腹。
阮阮只是笑了笑,喜出望外的郑微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阮阮,你告诉赵世永了吗?”
阮阮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郑微不解,“说了还是没说呀?”
“我前几天还见过他,我说,世永,我可能怀孕了,他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清楚,只会不停地重复,不会吧,不会吧,我们明明做好了安全措施……”阮阮笑着摇头,“我明知道他一直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正见到这一幕,仍然失望。所以我后来跟他说,我开个玩笑,骗你开心而已,他这才如释重负。”
郑微气急,“这个该死的赵世永,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怎么会有孩子,竟然这点担待也没有。阮阮,你怎么能说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事,你得跟他说马上结婚,就算他家里再不近人情,现在也没道理再阻拦你们。”
阮阮说:“我不会跟他结婚的。”
“为什么呀。”郑微怒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还不肯结婚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了解世永,如果我说,为了孩子我们结婚吧,他会答应的。问题不在他身上,是我,微微,是我不能嫁给他了,在我说出怀孕,他惊慌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彻底地死了。这些年,我缝缝补补这段感情,始终不愿意离开他,那是因为我珍惜我青春的时候最初最好的感情,现在才发现,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但是,你们还有孩子,那个臭男人不要也罢,孩子怎么办呀?”郑微担忧不已。
阮阮把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仿佛想感受那里传来的微弱感应,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是她说,“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我爱孩子,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办法伟大,我不想苦情,不想为了这个冲动含辛茹苦,这个代价太大了。微微,我要打掉它,这就是我得在你那里住上几天的原因。”
郑微拉住阮阮的手,哽咽地说:“你放心,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有水滴溅在两个女孩紧握的手上,落下来时温热,转瞬冰冷,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回到G市,郑微就陪阮阮去了市里最好的医科大附属医院,重新做了一轮早孕检验,确定怀孕并推算出大概在45天左右,中年的女医生低头写着病例,头也不抬就问道:“生下来还是打掉?”那口气淡漠冰冷得仿佛在阮阮肚子里的不是一个即将成型的生命,而是一个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