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作者:辛夷坞


    “窝囊废也有窝囊废的好,顶不上什么大用场,但至少妻子难产的时候能陪在她的床前。不会让她一个人受罪。”

    这时郑微心中藏着的一个隐痛。林静对她的好毫无置疑,可这几年他着实太忙了,郑微预产期前得一个月他还因为紧急的公事出了趟差,偏偏那期间郑微在家滑了一跤导致羊水提前破裂,虽然林静的母亲和保姆都在,及时将她送到医院,可在那次分娩的过程中,她一直眼巴巴着他出现,可直到孩子降生后的几个小时,她也度过危险期之后,林静才披星戴月地感到医院。这个场景让她觉得后怕,醒过来不久郑微就对林静说,假如那一次她没挺过去,说不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只看见盖着白布的妻子。

    林静当时迸她喝孩子就哭了,事后特一直想要弥补她,就连孩子的名字也取为“予宁”,阿宁阿宁,他希望儿子能给郑微带来平安宁和。可他正直事业的黄金时期,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推着他往前、往前——不进则退,他又是个在事业上有野心的男人。郑微也并非想把他困死在身边,只不过当他有越来越多身不由已的工作和应酬,尤其是这半年来他借调到另一个省份,就算他尽可能地在每一个假期赶回来陪在他们母子身边,可每当她独自带着孩子力不从心自己和自己生气的时候。就难免有些难过。

    郑微不知道陈孝正是如何得知自己难产的事的,不过有老张这个大嘴巴在,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她冷笑着对试图从她的失落中收获快感的那个人说:“你也太抬举窝囊废了,他守在妻儿身边的时候,指不定算计着这两人能卖多少钱?”

    陈孝正闻言,只顾垂首把玩手里的钥匙,火了一会有笑了笑道:“你又生气了。你今天已经发了几次脾气,可就算你发怒的样子也比装傻的时候好上许多,这才像我记得的那个郑微,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我很好奇,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同样是等待一个男人,一个窝囊废和一个成功的男人,同样让她等,一个只是三年,一个或许是一辈子。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莫非你说的那个窝囊废就是你自己?”郑微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他竟也没有生气,钥匙在手里转得越来越快。“你还没回答我,你的选择有区别吗?”

    “你想知道我的答案,那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告诉我,知道今天,你觉得你为那座大厦所作出的取舍是错误的吗?”

    他抬头正视着她,胸口急速地起伏着。

    他刚才说她生气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到了这个时候,郑微却觉得他的脸在自己心中终于不再那么模糊——他还是那个固执搭建想象中那座大厦的孩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可悲又可怜。

    “不!”他们都听见他清晰的回答。

    郑微释然地笑了,“这也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陈孝正。你诚实的样子比你矫情的时候好上许多。”

    “轮到你回答我了,我希望你也同样诚实。”

    郑微说:“当然有区别。这和一个男人是否成功无关。我等他一辈子,但我知道我是他的一部分,但对于窝囊废而言,我等他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也永远只是他蓝图上可以修改的误差。”

    和老张两口子共进的晚餐甚是愉快,回家的时候夜已深了。郑微把车倒进车库,解下阿宁身上的安全带,发现他手里还着是什么东西。

    “儿子,你手里藏着什么?”

    阿宁对她展开掌心,那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两颗糖。

    “糖是哪里来的?”郑微好奇地问。

    “叔叔给的。”阿宁老老实实地回答。

    “哪个叔叔?”郑微面露狐疑,以老张的个性,要送的话肯定送最大的一包糖果,而绝不仅仅是两颗。“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

    孩子记得说话奋斗磕磕巴巴的,“阿宁说过不不要,叔叔把阿,阿宁带到小商店里,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塞塞我拿不过来阿宁就,就拿了两个糖”

    郑微恍然记起,她发现阿宁时,陈孝正车子停靠的不远处是有那么一个小便利店,多半只是殡仪馆里的员工和往来的人提供一些最起码的生活用品,哪里有什么孩子需要和喜欢的东西,可她闭上眼睛,却完全可以构想一个画面:他蹲在阿宁面前,恨不得把所有能出到的好东西塞到惊慌失措的孩子手里,即使他一开始表现得对这个孩子毫不在意。

    他们分别时回答对方的问题都那么斩钉截铁,可是在牵着阿宁慢慢朝家里走的路上,郑微不由想得出神,如果她再傻一点,如果她真的相信且等来了那个三年,现在她牵在手里的会不会是另一个孩子,有着不一样的面孔和不一样的名字。

    “妈妈,你为什么不唱歌?”

    过去每次走在深夜的停车场时,郑微都会唱着歌给自己壮胆。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低头去看她小小的儿子。他是郑微,所以没有别的可能,她这一秒手心紧握的只能是林静给她的阿宁。

    唱着唱着,电梯口好像近了。

    “妈妈,回不去了是件伤心的事吗?”

    她的阿宁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可这突如其来、且超过孩子年龄心智的疑问还是让郑微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这样问?”

    “今天照片上的老爷爷回不来了,所以他的老奶奶一直一直哭。”

    “哦!”原来儿子说的是曾院长那悲痛欲绝的遗孀。她正想对儿子说点什么,没想到阿宁笑嘻嘻地接着往下说:“还有阿宁拿着糖的时候叔叔也一样妈妈你怎么又不唱了?”

    郑微还来不及回答,电梯间有人走了出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老远就听到你唱歌,难道感冒全都好了?”

    郑微笑着领着阿宁奔向来人——

    “因为接下来轮到你爸爸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