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一想要找个能代替自己对流水线的质量进行把关的人,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一个人来,一个瘦瘦的,略有点苍白,神情严肃的老头——韩长河。()
林燕上班后,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李慧,而是这位车间的技术员,他是七十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因为一直通不过工程师的英语考试,到退休都是个助理职称。但若是以此来衡量他的工作能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林燕最看上韩长河的,是他的一丝不苟和直言不讳。
第一次和韩长河打交道,还是林燕实习期满,成为一个助理工程师,有资格给生产线下技术文件时,她当时有个零件的加工时间(工时)估计出第二四二章了偏差。工人加工一个零件,到底用了多少时间,车间该给他多少报酬,全凭技术人员在工艺文件上规定,林燕经验不足,再加上脑子里没有经济概念,一门心思都用在零件加工流程的设计上了,对这个车间领导和工人最敏感的问题,没引起足够的重视。
韩长河是车间技术组的组长,他看了林燕的工艺文件,当时就沉下了脸,毫不留情地把林燕批了一顿。林燕当时虽然说结婚了,但年龄才多大?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疾风暴雨的批评?她拼命忍耐,眼泪还是流得一脸都是。韩长河或许意识到自己太过了,站那里愣了一下,嘴一撇走了,似乎,觉得林燕做错了就不应该哭。林燕那时候年轻啊,多少还是有点任性的,在以后的时间里。非公事不和韩长河说话。
几年以后,老林想要扩大果树园面积,问林燕要了两千块钱买树苗。林燕当时只有五百块的工资,为了老爹。她借了好几个人,在接下的半年内,她得节衣缩食地还债。可事情才过了三个月。老林又来了,夏收得花钱,秋播还得买第二四二章化肥和种子,他一张口又是五百,林燕哪里来这么多?旧债未还,谁肯借她呢?
记得林燕泪水连连地求告老爹:“你自己想想办法吧,我实在没钱了。还欠人一千块呢,让我再找谁借呀。”
老林板着黑脸,怒气冲冲地训斥道:“养你这么大,还供你读了大学,为爹做这么点事儿。你竟然推三阻四,你在城里,能说没有钱?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让一家老小和西北风吗?”
“爹,要不,你找找大弟,他厂比我这边效益好,结婚这几年,也没给家添过一分钱。()他的经济状况比我好多了……”
“你大弟,大弟,你就见不得佳豪日子好过点——”
“既然你儿子比这边日子好过,你为何还要问女儿要钱?女儿就不是人了吗?”韩长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喜欢下棋,有时吃过晚饭。会溜达到厂家属区里找人玩儿,大概是经过这里。
老林不知道韩长河是做什么的,反正被他一身冷气给吓住了,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看到了没有?你这女儿都可怜成啥了,喔,一身衣服穿了好几年,你看看,城里哪个年轻女人过成这个样子?我女儿是农村的,都比你的女儿穿得好,吃得好,我还奇怪了,林燕工作兢兢业业,他男人不赌博不大吃大喝,两口子勤俭节约的,钱都哪里去了?原来都填了你这没底的洞!她一个月才五百块,你一张嘴,就全要走了,你让她这个月吃什么喝什么?前不久车间人还传你问娃要了两千块,我当那是别人说你家坏话的,看来是真的了,有你这样的爹吗?你干脆把娃杀了算了……!”
林燕到最后都不知道韩长河还说了些什么,没人为她撑腰,她只能一直这么忍着,现在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肯仗义执言,她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哭得一塌糊涂,连老爹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从那以后,林燕对韩长河特别尊重,也跟着他,练出了过硬的工作能力,她后来的设计的工艺流程,经常得到车间领导的表扬。韩长河在厂里倒闭的那一年退休了,他家不在Y城,林燕就再也没见过,不知道这个外冷内热的老头儿,现在到底怎样了。
见老婆陷入沉思,黄伟良也不说话了,汽车很快就要进Y城了,路灯刚好点亮,林燕被灯光一晃,惊醒过来:“伟良,我们就在这附近吃点饭,然后到拐到城关镇韩村去,我想看望一位师傅,顺便看看他是不是肯出来工作。
林燕的记忆里,韩长河虽然家在农村,但经济条件还不错,韩师傅曾经花了八百多块,为女儿买了一件最时兴的狐狸皮领子纯白色的波斯登羽绒服,当时车间的女同事,没有不眼红羡慕的,八百多块,比他们一个月的工资都多。
“好!”黄伟良把车速放慢,停在路边,用卫星定位系统确定了韩村的位置,这才缓缓启动了车子,他现在经常走这里,地形还算熟悉,大概七八分钟,汽车停在一个中等饭店前面。
“吃饺子行不?”饺子店沿街全是大玻璃窗户,里面看着干净整齐,很多顾客在里面大快朵颐,让人一看便垂涎三尺,林燕禁不住馋虫作祟,下车往饭店里走去。
“前面还有个医药超市,我们一会儿买点营养品送你师傅吧。”等候饺子的空挡,黄伟良问林燕道。
这份体贴太让林燕感动了,她点点头,轻轻抓了抓丈夫的手表示感谢,黄伟良反握了林燕的手一下,虽然他随即便松开了,林燕知道这是不习惯人多广众时公开示爱,但那暖暖的感觉,让她心里十分甜蜜。
韩长河的儿子结婚时,林燕和车间人一起过来过,大致记得他家的方位,还好,韩家没什么变化,门房依然是个小二层,黑漆大门,仅仅是比当年旧了许多。
黄伟良敲门,开门就是韩长河。
“韩师傅,我是林燕。”
韩长河愣了一下,身子一侧:“请进吧。”
虽然天色很暗,房间昏黄的灯光照出来,依然能看到家里境况不是很好,等进了屋,林燕没想到韩师傅的家,比当年给儿子结婚时要差多了,禁不住愣了一下。
韩长河身上的衣服显得很旧,大概他穿了好几年,他和妻子的头发都几乎完全白了,人显得很老,根本不像个六十刚出头的,说他们快八十了还差不多。
“韩师傅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吗?”林燕实在忍不住,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唉!不提也罢。”林燕从来没见过韩长河这么低落过,他在车间,只是很沉默,但从来都是很精神的。
“我儿子,呜呜,得了脑血管瘤,随时都会没命的,可我们做不起那个手术。”韩大妈呜咽了一声。
韩长河横了老婆一眼,林燕赶忙制止:“就让大娘说出来吧,总憋着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