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感觉到了没?”他蹲下,坐在了还带着水的地面上,擦了擦碑上的照片,“下雨了,今年第一场秋雨,天凉了。”

    “我今天又听了听雨声,”张青凯慢慢整理着包在玫瑰花外面的透明塑料纸,“不像哭。”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了笑:“有时候听着像,今天不像,大概今天我想你想得不算太厉害,想得厉害的时候我听到喷头的水声都像哭。”

    张青凯闭上眼睛,想象着夏飞坐在自己面前,或者身边,或者身后,尽管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还是执着地闭着眼睛。

    “知道么,我这段时间都没梦到过你,”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累,睡着了就直接到天亮了,也许梦到了也不记得了。”

    梦里的夏飞,永远都是最后那个夏天的样子,坐在床上靠着墙,很悠闲地晃动着的腿。

    “张青凯,给我说个笑话。”夏飞眯缝着眼睛看他。

    “……我想想,”张青凯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我们厂里俩傻逼,去年跑去看樱花,进了樱花园,对着门口的树一通拍照,一边拍还一边说我靠樱花真漂亮,果然漂亮啊,小日本儿有福啊满大街这么漂亮的花……”

    夏飞笑着喝了一口水。

    “拍了好一会儿,有个傻逼看到树上戳了个小牌子,就过去特激动地大声念了一遍,”张青凯的手在空中一挥,“西府海棠!”

    夏飞拿着杯子乐了,笑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我要去估计也不认识,我没看过。”

    “等你好点儿,我带陪你去,咱不看樱花,专看西府海棠。”张青凯拍拍他的腿。

    “好。”夏飞笑着点点头。

    张青凯睁开眼睛,一阵秋风卷过,他感觉有些发冷。

    “我们最后也没一块儿去看西府海棠啊,”他笑笑,手指从夏飞的笑容上划过,“我一直也没敢去樱花园,总怕没带着你去,你会生气。”

    张青凯你快跪下给我磕仨响头,要咚咚咚带响儿的,我心疼了就饶你不死。

    每次夏飞不高兴的时候都会这么说。

    “你说,我要现在给你磕仨响头,你会出来饶我不死么?”张青凯揪下一片玫瑰花瓣,捏在手里。

    “飞啊,”他看着花瓣,“你知道么,我不怕想你,多想都没关系,想得一整夜睡不着也没事儿,我就怕……怕自己有一天会不想你了。”

    时间一天天滑过去,从心里,从身边,从一个个春夏秋冬里,从每一次想念里,从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

    让人心悸。

    “有时候会有人劝我,都这么多年了,我妈上个月给我打了个电话,”张青凯轻声说,“说你也该放下了吧。”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放下,放下和放不下有什么区别?其实相比起来,我害怕‘放下’,真的,你一定懂的,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一样不会放下的,对么?”

    放下,放不下。

    这个问题张青凯想过很多,他答应过夏飞,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但更让他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的,是他对这份感情的依赖。

    想念已经是一种习惯,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失去了这种痛彻心扉的想念,自己也许会变成一个空壳。

    “他们都不会明白,”他看着夏飞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有一个能想一辈子的人,是件多幸福的事,每天,每分每秒,想起你是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的证据……”

    放下,是为什么,放不下,又会怎样?

    对于张青凯来说,这两者区别不大。

    夏飞走了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到现在,跟家里的关系已经缓和,家人已经不再提及夏飞,甚至隐晦地表示过他如果愿意跟另一个人重新开始,无论男女,家里都不会反对。

    可是……没有必要了。

    他不需要另一个,除了夏飞的另一个人,他不需要。

    他的世界里,只有张青凯和夏飞,这个世界已经牢不可破。

    这世界很大,容得下他和夏飞两个人的一辈子,这世界也很小,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

    这不是他一个人在想念,不是他一个人还在执着地爱着,这是两个人。

    是他和夏飞的爱情,一辈子,永远。

    “昨天给你的信看了没?”张青凯把手里一直捏着的花瓣放在碑前,“我跟你说,我特想写诗,但除了床前明月光,愣是一句也写不出来……”

    说完他自己嘿嘿乐了半天:“哎,真的,你去我书店看看,还不少诗集呢,不过我记得你不爱看,是不是还说过酸来着?你说我要酸你一把,你会骂我么?”

    “你来过书店吗?其实离这儿也不远,”张青凯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裤子让雨水浸湿了一大片,“一会儿看门大爷别以为我尿了……就书店外面那个小回廊,我费了老大的劲儿设计的,画设计图的时候老担心你不满意,弄好了你也不说说行不行,不过感觉还成,我下午有时候在那儿晒太阳,打个盹儿挺舒服的。”

    “明天拍张照片给你看看吧,”他想了想,“让人拍一张我晒太阳的让你看看,你要喜欢,就过来陪我呆会儿,行么?”

    张青凯不知道夏飞会不会回应他,早几年他强烈地想要感受夏飞的存在,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些灵魂的传说是真的。

    现在已经不太这么想了,夏飞走了,没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这个碑,跟自己的联系只有那些回忆和依旧在心里汹涌着的感情。

    别的,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不可能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笑的夏飞,不可能再碰到夏飞削瘦的肩,不可能再听到他说张青凯你快来伺候我一下……

    但没关系,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张青凯低下头,看着地上小滩的积水,他已经不会再去无望地强求这些永远都不会再实现的想像。

    爱过,被爱过,那么痛,那么深。

    足够了。

    “张青凯我跟你说,矫情特别不合适你的造型,知道么?”夏飞站在窗边说,用手指架了个框,从那边看着他,“你这种糙得跟水泥地一样的男人,一矫情起来杀伤力太强,我鸡皮疙瘩都变成鸡蛋疙瘩了,掉地上都哐哐响,你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