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允之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了当年进宫以前最后一次和李韬见面的情形。
那时候老侯爷被刺杀意外去世,李韬才刚袭爵不久,尽管还年轻,却已隐隐有了几分威重的气势。
他要去云南远行,替已经去世的老侯爷完成未了的事。临行的前一日,突然来了苏府。
当时他都没有走到她的面前,只站在门口的地方远远地看了看她。苏允之想着他大概是来找她爹说正事的,会看到她也只是偶然。
那一幕,原先在她的记忆之中有些模糊,在梦中却清晰地浮现。
他站在那里,身影在黄昏的霞光之中拉得很长,容貌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只回眸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撩起袍子走了出去。
其他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本是文雅柔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孤远和冷淡。
再后来,她就进宫了,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他。
苏允之做了这样的梦,醒过来又从羽扇那里得知李韬昨夜来过的事,不禁心底一跳,一时滋味莫名。
明明在应怀玉的记忆里,李韬身为舅舅,几乎只是一个模糊的淡影,二人根本没什么交集。
如今李韬突然对她上了心,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对她起了疑心?
不该啊,苏允之暗中摇头,她自认从未露出过什么要命的破绽。而且,借尸还魂一事,以李韬那种自以为是的心性,难道也会信么?
她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紫云急匆匆进来道:“小姐,苏夫人和苏小姐过来看您了。连苏大人也来了,人在前厅,正和侯爷一块儿呢。”
苏允之一呆,忙道:“快将她们请进来。”
不多时,苏夫人便领着苏蔺真走进了里间,正巧看到苏允之要下床,忙上前扶着人坐回去:“你好好歇着,不必下地来。”
苏蔺真颇为羞怯,跟在苏夫人身后有些小心翼翼的。
看着娘亲和妹妹,苏允之险些就要落下泪来,眼下却只能强忍这酸意,客客气气地和她们问好。
苏夫人和苏蔺真坐下后,便问起她的伤势。
“昨日起开始结痂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夫人不用担心。”
苏夫人看着她,目光温和,又饱含内疚和感激:“让你受苦了,都是你为了护着真真,这份恩情,我们苏家永远记着。”
苏蔺真起身,向她福了一福:“应家妹妹,多谢你......那日护着我,否则我肯定已经......”
苏允之突然被她喊了一声妹妹,还有些发愣,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应怀玉比苏蔺真还要小一岁。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妹妹你,总觉得十分亲近,好像从前......就与你认识一般,”苏蔺真看了眼旁边的苏夫人,有些局促,“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唐突了?”
苏夫人笑着摇头。
苏蔺真点点头,鼓起勇气走到苏允之跟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怀玉妹妹,我不知道......那一日你为什么会愿意舍身救我,明明你我之前素未相识,可是那日与你见到,看到你的眼睛,我便觉得与你很是投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姐妹?”
苏允之愣住。
苏蔺真忙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都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自说自话......”
话未说完,忽然看到苏允之双眸湿润,吓得脸色一白:“我......”
苏允之却带着泪笑了:“好啊。”
苏蔺真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不由自主想到在书中看到的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心里竟有些刺痛一般,忍不住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苏夫人看着她们两个,微微带笑。她的感觉和苏蔺真很相似,见到眼前这女孩儿,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分外想与她亲近。
过了一会儿,见应怀玉情绪平息少许,苏夫人看着她问道:“其实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会愿意......舍身为真真做到这个地步?想必不会如真真所言,只是投缘而已......”
苏允之眸光一动,擦了眼泪,柔声道:“其实我与苏家早有渊源,当日救人也是为了报还恩情。”
苏夫人和苏蔺真闻言,皆是一怔。
苏允之接着道:“当年我随外祖母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误闯皇宫禁地,是苏贵妃从禁军手下解救了我,今时所作所为,是为了报答她当日的恩情。”
一听这话,苏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红着眼睛笑叹道:“看来......你与我们苏家真的是有缘。”
苏蔺真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低低道:“娘亲,这兴许是姐姐在冥冥之中护着我呢。”
苏夫人轻拭眼角的泪星,笑着点头:“是啊。”
苏允之看着这一幕,泪意又涌上来,但怕给她们看出什么不对劲,便一直强忍着。
苏夫人:“我家老爷也来了,他让我替他向你道谢,这儿毕竟是侯府内院,他不方便进来。他说了,下次等你伤好了,若有机会,便去苏家坐坐,到时候他当面向你道谢。”
苏允之忙点头说好。
苏夫人和苏蔺真在屋里陪着她说话,聊了有大半个时辰。
听苏夫人一说,苏允之才知道那孙茹雪被孙家打了几板子后,竟给送去了山西的庄子,没个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孙茹雪是庶女,她的姨娘在孙家很是得宠,风头无两。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坏了孙家的名声,还得罪了齐家、苏家和李家,孙家老爷勃然大怒,将孙茹雪的姨娘也一道遣去了庄子。
忠勤伯府那边也不安生,听说齐家那位六小姐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孙茹雪有这种下场,苏允之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那个很会装模作样的齐嫣然竟也会受牵连。
“这回幸亏是有恒王殿下看到孙茹雪行凶,恐怕其余之人就算目睹,多半也会装聋作哑,”苏夫人余怒未消,“我们苏家与他齐家素来交好,没想到那六姑娘心肠这么歹毒,竟为了和燕王世子的婚事要毁真真容貌,实在叫人胆寒。”
听她提及燕王世子,苏允之目光一转,看向苏蔺真:“苏家当真要与燕王府......”
苏蔺真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苏允之见她如此,心下便是一凉。
她想告诉娘亲和妹妹,那燕王世子谢重娄绝非良人,然而,以她如今的身份,就算是救了苏蔺真一回,也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贸然开口,不但不会让他们相信,还会显得是别有用心,更何况她还没有真凭实据。
苏允之正在思量如何开口,前院就有下人过来捎话,说是苏大人知会这母女二人该回去了。
她心中无奈,只能先与苏夫人、苏蔺真道别。
紫云回屋来,见苏允之坐在床头,一脸怔怔的,不禁道:“小姐这是累了么?”
苏允之扶额摇了摇头,伸手去拿矮几上的茶杯,谁知手腕一软,茶杯就从手里滑了出去。
这时候突然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茶杯。
“多谢,”苏允之说完一抬头,看到李玄清的脸,微微一愕,“表哥,你......”
李玄清将茶杯递给她,温声道:“怎么不让丫鬟来?”
这几日苏允之伤好许多,李韬便撤了院门口的护卫。可李玄清毕竟是男子,没想到他竟如此堂而皇之地进来,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苏允之没有作声,李玄清在她床前坐下,抬手将边上的紫云屏退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往后靠了一些。
“你的伤可还好?听母亲说,伤势很重?”
“已经好多了,多谢表哥关心。”
因方才见苏夫人她们时哭了一场,这会儿她眼睫上还有湿意,垂眸时如临水照花,柔弱动人。
李玄清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替她拭去泪星,却不防苏允之皱眉往后一退,直接避开了他的手。
他一愣,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那手往下,放落在膝盖。
她眼睛一抬,见他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眉心一蹙。
李玄清道:“自从我回来以后,总觉得表妹与我生分了不少,是不是......我母亲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苏允之这会儿根本没有心思与他周旋,只摇了摇头。
李玄清放在膝头的手轻轻握成了拳:“怀玉,我心里是有你的,你应该知道。”
苏允之望向他:“表哥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与你——绝无可能。”
李玄清皱眉,神色微变:“你......这是何意?”
上次她那么说时,他还当她是一时害羞,却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
苏允之:“怀玉对表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其他......”
话未说完,突然肩膀一痛,竟是给他用力抓住了双肩。
李玄清脸色发沉:“你就算是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这种话也能张口就来么!”
“你放开我......好疼......”她想挣脱,无奈背上有伤,根本无力抵抗。
李玄清一怔,慌忙松了手:“弄疼你了?让我看看......”
苏允之连忙后退,躲开他又要探过来的手,低声斥他道:“表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