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作者:侧帽饮水

李韬皱眉,起身吩咐下人去请林嬷嬷过?来?。

苏允之?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他高大挺阔的背影,心里涌出一丝异样。

酸涨之?余,却是......说不?出的心安。

此?时,她的目光向下一落,才惊觉自己还赤着双足。

李韬转身时,看到她整个人都陷在太师椅里,双脚也缩在上面。

瘦瘦小小的一团。

他神色一顿,走过?去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她捉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不?稳:“舅舅......”

李韬目光一暗:“这样会着凉,我抱你去床上。”

苏允之?与?他四目相对,须臾后?,缓缓垂下了头。

他抱着她走到床前?,俯身将?她放落。青丝缕缕,从他脖颈、胸前?掠过?。

在被他放落的刹那,她感觉他的气息一下子逼近过?来?,攀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李韬目光一深,把人放下,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我还是回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再怎么?样她也不?能睡在他这里,而且还是......他的床榻,这像什么?样子?

谁知才一张口,就给他伸手按住了唇:“闭嘴。”

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她一窒。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她在忠勤伯府意?外受伤,被他带回府,路上在那马车之?中似乎也有过?......原本?那种感觉极其朦胧,甚至让她以为?是梦或者幻觉,此?刻却无比清晰。

当时他那句低沉的话语,也隐约在她耳畔响起:“你让谁......不?要离开??”

苏允之?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李韬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道:“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

她点点头,没有吭声。

李韬走后?,苏允之?躺在他的被子底下,闻到那并不?陌生的清冽淡香,一时昏昏沉沉。

林嬷嬷到后?给她看了伤,重新包扎过?才离开?。苏允之?再一躺下,便?睡沉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闻到屋里淡淡的药味,眼见几个丫鬟都不?在跟前?,还以为?自己是在茯苓院。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一只手摸着额:“紫云?”

“想要什么??”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自近处响起。

苏允之?一惊,抬眸看去,就见李韬立在屏风前?望着自己。他着了一身烟灰色长袍,比平时减了几分威严,多添几许柔和,看着很是儒雅。

不?过?,他那目光却有几分深不?可测一般。

苏允之?愣道:“舅舅怎么?……”她手撑着榻,歪着身子,脸色泛白。

李韬扫了一眼她右颊上睡出的红色褶印,道:“想喝水?”

苏允之?点点头,又看他一眼:“我自己来?……”

他却看着她淡淡道:“你坐着。”语罢就转身过?去了。

过?了半晌,她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眉眼温和,双眸一垂,静静地坐那儿喝了几口水。

这水温暖里带一丝沁凉,正是最舒服的热度。

李韬看那杯子见底,问道:“还要么??”

苏允之?忙说够了。

李韬仍然望着她:“人觉得如?何?”

他这么?一问,苏允之?想到睡前?险些被李玄清强迫的隐约片段,不?免有些不?适,只垂了头:“好些了。”

“舅舅,表哥他……”

李韬扫了她一眼:“安心便?是,往后?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她心里一跳。

他怎么?……说得这样笃定?

“好了,再歇会儿。”李韬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按,随即往下,掌心拂过?她的眼睫,迫使她闭上眼睛。

苏允之?眼睫一颤,没有再睁开?眼。

*

翌日,东宫。

楼知春步入内殿,看到谢胥坐在案前?眉头紧锁,假作不?经?意?朝案上瞄了一眼,看到一摞世家千金的名册,心头微动。

“殿下,楼大人到了。”

谢胥抬手免了楼知春的大礼:“老?师怎么?没来??”

楼知春谦恭地笑笑:“侯爷府里好像有什么?事,方才他从刑部出来?,就直接......回府了。”

他表面如?此?,心里却把李韬骂了个狗血喷头。天底下敢放太子鸽子的,恐怕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平阳候了。

谢胥有些讶异。

楼知春垂首,惴惴不?安。

幸而谢胥并未因此?有不?悦之?色,一开?口便?直接问他正事:“刑部那边查得如?何了?”

“仵作验尸,发现顾善德身上有多处外伤,皆是欢好时所致,唯有脖子上的致命伤是凶手暴起所致,看情况,并非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

谢胥脸色一沉:“这么?说她是被勒死的?”

“正是,”楼知春道,“唐大人盘问了宫里的人,得知顾善德死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天池宫,天池宫的小太监说看到她往西宫的方向去了,但西宫六苑的侍卫并未看到她经?过?,唐大人推测,顾善德就是在从天池宫到西宫的路上遇害的。”

谢胥不?语,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天池宫和西宫之?间,只有宫道和……涌泉宫,对方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宫道上作案,所以极有可能是在……”

话未说完,听到咔嚓一声,楼知春抬头一看,惊见谢胥手中的狼毫笔竟断成了两截,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涌泉宫是苏贵妃当年所居之?处,如?今早已成为?禁地。

“不?可能,涌泉宫早已封门?,没有人能进去。”谢胥冷声道。

楼知春把头埋得更低:“唐大人怀疑凶手是在涌泉宫犯案,已经?向皇上请示,想要……重开?涌泉宫。”

虽然谢胥并未作声,可楼知春还是明显感受到周身一冷。

太子似乎……对这涌泉宫颇为?忌讳。

涌泉宫只不?过?是苏贵妃当年的行宫而已,他为?何会如?此??

楼知春心念一动。

过?了许久,谢胥开?口道:“这个唐渠,果然是个硬骨头,他倒也不?怕触怒父皇。”

楼知春见对方又恢复如?常,暗中松了口气。

“那老?师说了什么??”

“侯爷说,这回唐大人被海公公引荐给皇上的事,恐怕大有文章。”

谢胥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此?案交由刑部无可厚非,但照理说,刑部这么?多高官,怎么?也轮不?到唐渠。殿下想,以海德英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使得动他的人,能有几个?除了皇上,如?今也就只有万贵妃了,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与?朝臣勾结,若说这是万贵妃的意?思,那皇上会这么?轻易就任用唐渠,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贵妃的人?”谢胥嘴角一动,目光诡谲莫测。

楼知春:“有这个可能,毕竟万贵妃盛宠之?下,海公公近日与?其往来?甚密。而万贵妃的亲信万鹏是燕王的人,恐怕就是他在唆使贵妃。”

“这么?说来?,这个唐渠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我七叔的人了,那就是我七叔和万贵妃联手把唐渠推到父皇跟前?的?”

楼知春摇头:“侯爷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想提醒殿下,这次的案子要小心燕王的动向。”

谢胥颔首,若有所思。

*

傍晚时起了大风,城中落叶狂扫,呼声大作。平阳侯府木樨堂内,苏允之?正睡在榻上。

他把人强留在木樨堂,肯定不?合规矩。不?过?大房如?今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管事周霖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来?管这些。

更主要的是,在这侯府,他平阳候就是规矩。

李韬把披风解下,到耳房把身上的血腥气洗净了才走到内间。

他这屋里都是素色,锦被,帷帐,枕头,都是如?此?。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眼下她躺在那里,就像给这个地方添了好几许颜色。乌黑如?水缎的长发散在他的枕头上,侧脸粉扑扑的,微张的双唇亦泛着嫣红。

她睡着的时候就是如?此?,看起来?总是一团孩子气。

李韬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屋外狂风大作,她却睡得这样乖静。玉白的脸一半压在枕头上,一半露着,显见是睡得很熟。只不?过?,那眉心尖尖地蹙着,好像有愁绪笼罩。

李韬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眉心时,又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身走开?,动身的时候却惊动了她。

苏允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透出慵懒。看她的样子,是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身在茯苓院。

李韬没有揭破,低头看着她:“来?看你。”

苏允之?这才发觉他的袖子被自己抓在手里,脸一红,立马松开?了手。刚刚她被惊动,竟还没睁眼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李韬面不?改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问起了紫云和羽扇。

“她们没事,林嬷嬷给她们开?了药,”李韬顿了顿又缓缓道,“苏夫人本?来?要来?看你,苏府那边我也已经?派人捎信过?去,只说你的伤复发了,不?方便?见客。”

苏允之?松了口气,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有些好奇想问李玄清的事,却没敢开?口。

她还记得李韬当时发作的样子,下手真?的是狠。

以前?她忌惮他,也只是自己捕风捉影,这回是真?的见识到了。而且,他踹李玄清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的。

“怎么?了?”

“......没事。”

“那刚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他又坐下来?,看起来?很平静。

苏允之?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怀玉,”他道,“让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她一愕,像被雷劈到一般,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李韬面色平静,不?紧不?慢道:“我需要一位夫人,填补空缺,好名正言顺地把掌家之?权拿回来?。再者,我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有任何政治关系上的牵扯,你难得合适。”

他一顿,声音更沉:“嫁给我,就没有人敢随便?动你。你身有旧疾,常需调理,若成了侯夫人,我自然能将?你养得好好的。再者,如?今你的身体子嗣难养,嫁给其他任何人,都难免被责难逼迫,若是嫁给我,无人敢多嘴,子嗣一事在我眼中从来?也不?值一提。”

他望着她,面容一如?既往地儒雅随和,甚至微微带笑,语调也是和和缓缓的,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完全是另一码事:“这般自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除非——你是想嫁给李玄清。”

短短几句话,先利诱,再威逼,根本?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苏允之?以前?一直觉得李韬轻佻无礼,此?时此?刻却觉得他是冷酷自私到了极点。

他的外甥女孤苦无依,从前?并未得到他多少照拂,如?今遭遇了大房的算计,险些毁了清白,他竟然还把算盘打到她的头上。

是了,真?要这么?说起来?,应怀玉无父无母,知根知底,又是好拿捏的性子,给他当个傀儡夫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他的意?思是,她若不?答应嫁给他,他就不?管她,任由大房占她的便?宜?

苏允之?简直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最可气的是,眼下她还没办法一口就回绝他。

要是失去了李韬的庇护,她在这平阳侯府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很有可能......只能乖乖地去给李玄清做妾。

苏允之?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韬,他却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还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这是料定了她不?敢拒绝?

苏允之?真?想骂他不?知羞,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打起十五岁小外甥女的主意?,还这样威逼利诱。

竟然连子嗣的事都拿出来?说,还说什么?自然会把她养得好好的,他这是娶妻还是养猪?

若是原先的应怀玉,恐怕早就已经?给他吓傻了吧。

可话说回来?,李韬也不?是重欲之?人,恰恰相反,和那些妻妾成群的高官显贵比起来?,他简直算是清心寡欲的了。

别说姬妾,他那木樨堂里,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

房嬷嬷倒是偶尔过?去送吃的。

不?说同辈,光他的侄儿李玄清那院子里,水嫩青葱的小丫鬟都一抓一大把。偏偏他这儿,只有王岩和几个暗卫,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在那儿气血翻涌的时候,李韬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望。

苏允之?很少怒形于色,或者说,她是很少会动怒。

她要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就会眨个不?停,腮帮子也会微微鼓起。

活像条金鱼。

一如?眼下。

掌心滋生痒意?,他的手轻轻握成拳,放落在膝头:“正巧你这两日要养伤,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苏允之?抿唇,没有吭声。

这个人,人模狗样的,说的根本?不?是人话,每每还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做派,真?是可恨。

“侯爷,楼大人来?了。”外间突然传来?王岩的声音。

李韬应了一声。

苏允之?微微睁眸,这才觉察到自己眼下是在木樨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韬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就

此?情此?景,竟与?梦中的那一幕相重叠。

当年她入宫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他远远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苏允之?有些怔愣,一时竟忘了自己眼下是在生气。

*

楼知春被下人引到木樨堂的时候,李韬正负手站在抚廊下,神色淡淡地望着抚廊下的月桂树,不?知在想着什么?。

“侯爷。”

李韬仍然看着那一处,并未转身:“这么?快又过?来?,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楼知春看着他:“就在刚才,皇上已经?批准唐渠重开?涌泉宫的请示,再过?一会儿唐渠就要带人进宫了,侯爷不?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李韬眉心一动:“这么?快?”

“侯爷指的是什么??”

“皇上的批示。”

楼知春点头:“皇上对这事儿的确是不?大高兴,不?过?,该批还是批了。说起来?,太子的反应也怪得很,听说要重开?涌泉宫,他把笔都给捏断了,我瞧着......很是有些蹊跷。”

李韬眸光流转之?间,有寒气倾溢,嘴角却轻轻扬起:“听说太子与?苏贵妃情分不?浅,有这种反应也不?足为?奇。”

楼知春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那你和太子说了燕王的事,他又是什么?反应?”李韬问道。

“说不?好,太子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很意?外,似乎是将?信将?疑。”楼知春回忆着当时谢胥的反应,慢慢说道。

“也罢,先进宫再说吧。”

楼知春一顿,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侯爷府里的事......处理好了?”

李韬嗯了一声。

楼知春见他摸着玉扳指,笑得愈发温润如?玉,心里冷不?丁一跳。

每次李韬在算计人的时候,都会这样笑,明明之?前?他听到王岩禀报赶回府的时候,神色还阴沉得可怕。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

皇城,玉华宫。

夜色将?近,灯烛渐亮,宫墙上映出斜枝飞影。

内殿寂静无声,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皇帝坐在案前?,状似假寐。

“陛下——”盛装打扮的万贵妃掀起帘子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浅碧色宫装,外罩白色轻纱,宽大的裙摆在身后?摇曳,丰腴玲珑的身姿隐约可见,随着她的走动,愈发袅娜生姿。

皇帝还未睁眼,嘴角已经?勾起:“来?了?”

万贵妃在他身畔坐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贴了上去,丝毫没有寻常妃嫔的拘谨:“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不?用膳?”

她嘟着嘴,一副嗔怪的语气,神态如?二八少女。

皇帝睁开?眼,在她手背上一按:“这就用膳,哪敢不?听你的话。”

万贵妃满意?地一笑,扶起皇帝走到桌前?,吩咐宫人上膳布菜。

皇帝夹了几口菜,随意?吃了些,就不?吃了。海德英见皇帝胃口不?佳,暗中给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对方把汤端上来?。

万贵妃瞥了一眼皇帝沉凝的侧脸,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汤碗,亲自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由她喂着,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汤喝尽。万贵妃又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无微不?至:“皇上是不?是乏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皇帝摇头:“奏折还有一些。”

万贵妃伸手在他心口揉了揉:“别太累着自己。”

皇帝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十分柔和。

将?皇帝送回内殿以后?,没过?多久,万贵妃就走了出来?,与?方才截然不?同,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

“今日就安排那个新来?的兰芝过?去伺候皇上。”

海德英俯首应是。

兰芝是万贵妃□□了数日的宫女,原先就在万贵妃宫里当差。

没有人比海德英更清楚地知道,皇帝对万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条件、毫无原则的纵容。

就连皇帝夜里临幸妃嫔,万贵妃也常有干涉,甚至有时候还会替皇帝挑人。

皇帝竟然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

在海德英看来?,这个万贵妃既是宠妃,却也像太后?。若是前?朝那些言官知道后?宫这些事,恐怕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如?今这个万贵妃,没有显赫家世,又不?年轻貌美,却像身上长了钩子一般,把皇帝钩得牢牢的。

从另一种角度看,也许这就是皇权的力量。皇帝是九五至尊,想要宠谁,又想怎么?宠,全凭他一人的心意?,不?论多么?荒唐,都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刚刚那个情形,海德英陪伴皇帝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今晚心情不?好,也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万贵妃也早看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重开?涌泉宫的事?

之?前?香林别苑闹鬼,皇帝知道后?还吐了血。

海德英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夜幕里重叠的宫墙,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

到子时,侍寝过?后?的兰芝从殿内走了出来?。只有万贵妃能留宿玉华宫,兰芝这等没名没份的宫女自然没有这个资格。

她第一次承宠,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

海德英细细看了她一眼,容貌不?算绝色,但在十七八岁光景,正是最鲜嫩如?水的年纪,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姑娘随梁公公过?去吧,贵妃正等着你呢。”

兰芝拢紧了衣领,朝他福了福,跟着太监走了。

海德英仰着脸,看着对方背影,擦了擦手指的灰,轻飘飘道:“是第五个了吧。”

*

寒风凛冽,霜气渐侵。

这个时辰的皇宫最冷,也最静。

兰芝被一路领到了岁玉宫,此?处并非贵妃所居的寝宫,与?东西两宫隔了四道宫墙。她到时,手脚都已经?被夜风吹得凉透。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兰芝恭恭敬敬地伏首行礼。

万贵妃坐在上首,殿内空荡荡的,随侍的宫人不?多,唯有几个亲信。

烛火无声地摇曳。

“起来?吧,一起可还顺利?”万贵妃开?口说话时,声音在这诺大的宫殿内似有回响。

兰芝方才被冻僵的脸蛋此?刻又透出几许红晕:“回娘娘的话,一切顺利。”

“要了几回水?”

“两回。”

万贵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之?前?那几回派去的年轻宫女,也有比兰芝美貌许多的,皇帝从来?只要一回,今晚却破了例。

上个月派去的那个琉璃,还有一半西胡血统,绿眸雪肤,漂亮得不?像话,也未见皇帝如?何。

万贵妃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他果然是还没能忘了那个女人。”

兰芝云里雾里。

万贵妃从椅子上慢慢起来?,走到她跟前?。

“娘娘......”

下一刻,凌厉如?刀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直把她扇到了地上。

兰芝被打得双耳嗡嗡作响,却顾不?得疼,狼狈地爬回去连声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万贵妃收回手,旁边的宫人连忙上前?给她揉捏手腕。

她望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宫女,轻声道:“今天就用针吧,越疼的……越好。”

兰芝猛然抬头,看到旁边的宫人呈上来?一排粗长的金针,刹那间浑身血液倒流,吓得往后?一跌:“不?、不?要......”

*

*

有了皇帝的批示,想打开?涌泉宫的宫门?,自然畅通无阻。

唐渠带着一名随从走在最前?,李韬、楼知春二人紧随其后?。这回的案子,李韬算是从协督管。

涌泉宫内的摆设仍然和当初一样,只是数月无人打扫,积了不?少灰。

李韬看到梳妆镜前?的那支白玉簪子,神色一暗。

楼知春没有觉出他的异样,还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皇上要是真?的对苏贵妃那么?情深意?重,好歹也该让人好好打扫她生前?住过?的地方,如?今却让这儿成了禁地,灰积成这样,真?叫人想不?明白,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唐渠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低语,眉头一皱,回头看了楼知春一眼。

楼知春咳嗽了一声,连忙拱手:“见谅见谅,我这人天生话痨。”

唐渠没有应他的话,伸手一指身前?的屏风,望向李韬道:“侯爷,您看这上面。”

李韬扫了一眼,在那金漆屏风上看到几道明显的抓痕,目光一凝:“我记得顾善德的指甲里就有少许金色的颗粒。”

唐渠点头:“看来?她真?的是在这儿被杀的。还有,这宫里头的花瓶瓷器,桌椅矮凳,无一不?是沾满灰尘,可地上却干净许多。”

楼知春挑眉:“想必是有人故意?打扫过?了,原先布满灰尘,进来?的话肯定会留下脚印。”

唐渠看了他一眼:“不?错。”

李韬走到那屏风前?,指腹擦过?表面:“看来?凶手没有注意?到这里留下的痕迹。”

“能够把人弄到这里杀死,用强的恐怕不?行吧?顾善德一旦大叫,就会惊动禁军侍卫,莫非是熟人把她骗进来?的?或者是她被下了迷药?”楼知春道。

李韬摇头:“被下了迷药,就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抓痕。”

唐渠低头看着地上,走到屏风旁边的高几边,神色一凝:“这又是什么?痕迹?”

其余二人上前?一看,高几底下的地上还积着一层厚厚的灰,靠近边缘处却缺了一个口子,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放过?。

看起来?形状颇为?奇异,边缘曲折,一半椭圆,底下又略微凸起。

李韬眼睛一眯。

“这儿掉过?东西,但是不?对啊,”楼知春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就这一块,一点灰都没有。”

唐渠皱眉:“是凶手当时拿走的?”

“若真?是如?此?,怎么?不?把这儿的灰尘也清干净?”李韬反问道。

楼知春道:“而且照这宫里落灰的程度看,若是凶手前?夜拿走了东西,这个缺口再怎么?样也得落上点灰,可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一点点灰都没有。”

他抬起手指:“看看,这比我家里还干净。”

楼知春抬眸,和李韬相视一眼,又看向唐渠:“莫非我们进来?之?前?,还有人偷偷进来?过?了?”

唐渠摇头:“这不?可能,案发以后?,禁军在东西两宫之?间加强了守卫,每道门?都有四人,每一刻钟都会巡逻一次。”

楼知春环顾四下,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个随从身上。

对方低着头,双手扣在腰前?。

楼知春走过?去:“你袖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谁知那随从抬头定定看了他一眼,竟转身拔腿就跑!

唐渠一惊:“忍冬!”

事出突然,转眼之?间人已经?跑到了宫门?外。外面的侍卫见其穿着刑部从服,一时没有反应。

李韬飞身追出去时,那个随从已经?飞奔到了宫墙外。

唐渠和楼知春跟在后?面,大喊:“捉住他!”

禁军等人一路追赶到两道宫门?外,李韬已经?把人制住。

“侯爷——”

“马上去搜路上有没有藏有玉佩一类的东西,树下、墙角、廊下都不?要放过?。”李韬沉声道。

楼知春:“果然是他拿的,侯爷搜过?他的身了?”

“东西不?在他身上,肯定是被藏在半路了,”李韬淡淡道,“那个缺口的痕迹,仔细想来?,应该是观音玉坠。”

忍冬目光一闪。

楼知春恍然大悟:“还真?是!”

回想那个痕迹,的确就是观音和莲花宝座的一侧。

唐渠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人:“忍冬,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冬一声不?吭。

楼知春:“唐大人,他是刑部的人?”

“他是张大人的手下,在刑部待的时间比我还长。”

“真?是家贼难防,”楼知春气道,“咱们这就去找尚书大人问个清楚!”

李韬把那个忍冬交给了禁军,淡声道:“张大人还不?至于这么?傻,恐怕此?人一开?始就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有意?安插到刑部的。”

唐渠沉着脸不?说话。

此?时,一名禁军侍卫走上前?来?:“几位大人,刚才已经?彻底搜寻过?,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物件。”

楼知春神色一变:“这怎么?可能?”

唐渠上前?一步:“会不?会还在他身上?”

“可侯爷已经?搜过?他的身了。”楼知春道。

“会不?会......被他吞进肚子里了?”

楼知春闻言一顿,用一种“你果然是个人才”的眼神看着唐渠。

李韬:“带去刑部,有的是时间弄清楚,看着他点,别让他自尽。”

唐渠颔首。

楼知春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刚刚那个缺口的形状我已经?誊下来?了,这可是重要的证据,唐大人收好了。”

唐渠看了看纸上所画,不?禁朝楼知春多瞄了两眼。

这个楼侍郎看起来?有些轻佻,实际上观察力却敏锐得惊人,而且他周密至此?,竟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还能记着誊画此?印,当真?不?简单。

*

之?后?唐渠带人回了刑部,楼知春则跟着李韬上了马车。

“侯爷觉得,这个忍冬是谁的人?”

李韬闭上眼:“楼大人不?知道,我就更不?会知道了。”

楼知春暗中呸了他一声。

“依我看,这次的案子不?像是有人为?了蓄意?陷害太子而为?。”

李韬嘴角上扬:“楼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楼知春摸着下巴,“拿这种凶杀案来?陷害太子,实在是有失水准,既不?够准,也不?够狠,再加上刚刚那一出,我看此?案就是有人冲动之?下犯案,临时起意?才想给太子泼脏水,若是蓄谋已久,怎么?会留下那等破绽?”

“说的不?错,”李韬睁开?眼,望向他道,“如?果你想陷害太子,你会怎么?做?”

楼知春眼皮子一跳:“侯爷,屁可以乱放,话不?能乱说。”

李韬浅笑:“不?过?是随口一问,楼大人心虚什么??”

楼知春摆手道:“我可不?是心虚,不?过?若真?要问我,那倒也简单,恐怕......没有什么?比诬陷人谋反更能置人于死地了吧?古人云,构敌于为?乱,不?赦也。害敌于淫邪,不?耻也。眼下这桩案子勉强算是后?者,办得这么?不?利索,十之?八九还成不?了——侯爷觉得,到底会是什么?人干的?”

李韬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刚才在涌泉宫,你提过?——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侯爷也这么?以为??”

“确切地说,应该是位高权重之?人,”李韬摇头道,“顾善德在宫中多年,难道会如?此?不?知轻重,随随便?便?就能被骗进涌泉宫?”

楼知春思索着他的话:“除非是......不?得已为?之?,若真?是上位者下令非要她跟去,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自然违抗不?得。”

“涌泉宫是整个皇宫里最受忌讳的禁地,”李韬缓缓道,“贸然进去,一个不?好还会牵连她的主子长公主。”

“看来?这个凶手绝不?是侍卫宫人一流,的确是如?侯爷所言,是某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楼知春一哂,“怎么?越说......越觉得太子很有嫌疑呢。”

李韬看他一眼:“不?可能是太子。”

楼知春一愣:“侯爷为?何如?此?笃定?”

“我问你,这桩案子为?什么?闹得这么?大?”

楼知春不?假思索:“因为?牵涉到太子和长公主,最主要还是因为?长公主,若非这宫女是长公主身边的顾善德,皇上轻而易举就能把事情压下去。”

他说完,神色一定:“你的意?思是,凶手一开?始根本?不?认识顾善德,只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既然不?是蓄谋陷害太子,而是冲动犯案,那凶手最初自然是不?想把事情搞大的,后?来?是觉察到了顾善德的身份,才会想到陷害太子,把尸体弄到东宫。”李韬一字一句道。

楼知春说不?出话来?,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李韬看向他,声音愈发柔和:“楼大人,你说说,什么?人本?事这么?大,大半夜的能把一具尸体从涌泉宫搬到东宫,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

楼知春咽了口唾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知那块玉佩到底去了哪里……”

*

李韬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他一走进木樨堂,王岩就上前?禀报道:“侯爷,表小姐想回茯苓院,已经?找了属下两回了,属下不?敢放人走。表小姐面上没什么?,就是晚上......什么?都没吃。”

李韬应了一声,脚步不?紧不?慢,却没有停下。他走进屋内,果然看到苏允之?坐在床头,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一看就是没睡。

苏允之?看到他进来?,立马起身走到他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舅舅,我都好了,没有哪儿不?舒服。”

“嗯。”李韬走到拦架前?解下披风。

嗯是什么?意?思?

苏允之?抿唇,柔声道:“我想回自己院里,免得在这儿打扰舅舅。”

李韬笑了笑:“不?打扰。”

她捏紧了帕子:“可我在这儿,诸多不?便?......”

“有什么?不?便??”

她抬头飞快扫了他一眼:“沐浴、更衣,都很不?方便?......毕竟是男女有别,我这样住在您这儿,成何体统?”

李韬颔首:“的确是不?成体统。”

苏允之?闻言一喜,谁知他没再说话,忽然转身去了耳房。

她一时情急,没有多想就跟了进去,一见李韬竟开?始脱外衣,吓得又连忙退出去,飞也似的跑了。

耳房内,李韬面不?改色地扯开?衣带,就像没看到她落荒而逃似的。

不?过?一会儿,他换了一身宝蓝色杭绸直裰走出来?,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起茶来?。

“舅舅,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韬喝了一口茶,方看她:“身上的伤不?疼了?”

“不?疼了。”

“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苏允之?滞了滞,好半天才道:“舅舅......容怀玉再想一想。”

李韬淡淡一瞥她:“有什么?好想的,嫁给谁能比嫁给我好?”说完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仰身坐到了摇椅上。

苏允之?愕然。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像他这么?说话,官场里的人还愿意?和他打交道?

“怀玉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舅舅。”

他坐在摇椅上轻轻摇动,闭着眼睛道:“我不?嫌弃。”

苏允之?几乎是瞪着他的了:“是我……还不?想嫁人......”

“你这个年纪迟迟不?成婚,是指望侯府白养你到几时?”

她噎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生生闷死。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本章评论有红包,下一章更新时间在明天零点~

基本章章都有小高能,我后面就不预告啦

心机boy李韬已求婚,没错我这次要写先婚后爱,等着我的糖和车!

下一篇《红酥手》反派教主vs神仙女主,有兴趣的可以戳开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宝贝爱你们~感谢在2021-04-1321:07:38~2021-04-1514:1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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