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侯府宴厅仍然热闹。
李宜华今日也喝了些酒,方才还去新房走了走,来来去去便有些乏了,和黄氏禀告了一声,就带着丫鬟离席了。
她走到厅外忽有所觉,回?头朝女宾酒席这边略略扫了一眼,心头一动道:咦,叶家今日......好像没有来人?
李宜华耸耸肩,叶从心之前那么喜欢她二叔,今天又怎么会来呢?再说她自己也要嫁给太子了,总该避嫌才是。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也没有多想,带着丫鬟穿过院子,下游廊,就踏上了石子路。
没想到拐了个弯,冷不丁看到有个人杵在那儿。风里飘散着酒气?,味道很重,不太好闻。那人一看就是喝醉了,还扶着旁边的竹子弯着腰,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旁边的丫鬟一看,微微变了脸色:“这都快到内院了,怎么还有男客过来呢......小姐,咱们快走过去吧,给人看见不好。”
李宜华点头,提起裙子加快了脚步,可是才走几步,后头就来了四五个人,听声音还都是女客。
她一下子僵住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处灯光昏暗,那几个人靠得不是很近,一时还没有注意到这儿有人。
她正想趁没人察觉赶紧走,不料那个醉鬼突然直起腰看到了她,一看就是醉得不轻,竟突然弯腰作揖,要给她问礼,吓得李宜华当下后退了半步。
他还没出声,突然有个人箭步冲上来,一把拉住了那个喝醉的人,猛然往前走了好几步,拉得那个人一阵趔趄:“哎......”
对方也是个年轻男子,抓着醉鬼的手臂不松手,还有意朝着那边过来的女眷扬声道?:“唐大人怎么竟醉成这样,还吐了一地脏东西,回?头别给侯府的人怪罪......”
李宜华一愣,这才发觉对方身形高挑,加上所站的位置,恰好将她挡住了。
女眷听到说话的声音,慢下脚步,远远看了看,便转身走了。
李宜华松了口气,低低说了声“谢谢”。
那解围的人也没有转过身看她,拉着醉鬼就往前去了。
旁边的丫鬟低声道?:“小姐,奴婢记得,那位大人好像就是......方才和侯爷一块儿迎亲的楼侍郎。”
李宜华怔然:“是他啊......”
*
楼知春一路把唐渠拉到灯火通明的地方,松了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唐大人,这回?我可是救了你......这笔帐我给你记着,下回?请我吃酒啊。”
唐渠醉得云里雾里,胡乱朝他拱了拱手。
楼知春不解:“唐大人,你不是一向?最讲究分寸么,怎的今日竟喝得如此?”
唐渠坐在石桌上,仰面吐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回?回?宴席,来敬酒的人都特别多......”
楼知春眉毛一抽。
原来如此,谁让你平素不和官场同僚搞好关系,那些人肯定都是成心灌你的。
唐渠叹了口气:“案子没有进展,皇上那儿也没法交待,楼大人,你还不知道......前日夜里,有人溜进刑部,想偷那个图纸,就是之前你画的那个......”
楼知春本来听到他在这儿谈起东宫案的事,觉得不太妥当,正要出声制止,听到后面几句,却变了脸色:“被人偷了?”
“无妨......”唐渠醉醺醺地拍了拍他肩膀,“嘿,我也不傻,早让人临摹了好几份。”
楼知春松了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唐大人,我看你是醉得不轻,还是早点回府去吧!”
“我有些腿软......”
楼知春扶额,上前去扶他起来,没想到唐渠这人看着清瘦,分量还不轻,他那半边身子倚过来,楼知春险些就给他压倒在地。
楼知春愤愤然道:“下次一定得让你请我喝两回。”
*
烛影渐深,万籁俱寂。
李韬挑开幔帐,又点了蜡烛,屋内一下子明亮起来。
苏允之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鬓发都给薄汗打湿了,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面,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李韬伸手拨开她的头发看她的脸,想到刚才她在自己身下那种哽咽着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身体又有些紧绷。
只是这样就承受不住了,养得这么娇气?,难道以前皇帝对她......
想到这个,李韬的目光陡然变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允之,仿佛察觉到他那边溢过来的寒气?,不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
李韬眯了眯眼,手臂一伸,又把人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蹙眉低低道?:“再也不要了......”
李韬一怔,给她逗笑了,哑声道:“想的美。”
他就这么搂着她,看了许久。
后半夜的时候,李韬起身穿上直裰,自己先去沐浴了一番。
新进府的秦妈妈端着木桶进来,李韬看了一眼,转身回?到里间,把床上的人抱起来,走进净房,放进了浴桶。
“让紫云和羽扇过来服侍她。”
“是。”
苏允之进浴桶的时候,人就醒了,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到李韬转身出去。
在温暖的浴桶里泡了一会儿,洗得干干净净,人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羽扇服侍她穿衣服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倒吸了口气:“怎么......”
紫云连忙给她眼色,让她闭嘴。
苏允之哪能不知道,她不用去看,都知道此时身上是什么惨状了。但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苏允之很明显能感觉到今晚这种情况,李韬已经算是非常克制的了,从他的呼吸里她就能感觉到。
除了第一回?被她咬了一口后,有些没收住,后面两回?,每次她受不了去掐他的手臂,他就会特意慢下来。
黑沉沉的目光,胸膛上的薄汗,还有......
苏允之的脸突然又有些红。
两个丫鬟只当她是在热水里泡久了,并没有在意。
丫鬟退下后,苏允之披了件薄外衣走出来,看到李韬竟然侧躺着睡下了,脚步一顿。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暗中松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走到床边,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分外响亮。
苏允之一窘,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韬发出低沉的轻笑。
原来他还没睡!
“饿了?”
苏允之摸着肚子:“没事,睡着了就好了。”
李韬望着她,起身下了床:“次间还有些吃的,你等着。”
苏允之忙拉住他:“别了,都这么晚了。”
他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还摸了摸她的头:“听话。”
苏允之立马就傻站着不能动了。
他干嘛有事没事就亲她......
李韬从次间拿进来一些东西,是刚才她没碰的糖糕,还有两个煮鸡蛋。
苏允之接过东西,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坐在椅子上吃。
她吃了两块糖糕,还想去拿第三块,看到他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手就收了回?来:“好了。”
李韬:“鸡蛋不吃了?”
苏允之不是不想吃鸡蛋,是嫌这会儿剥鸡蛋太麻烦了。
“不吃了。”
李韬突然道:“那你帮我剥一个。”
她一怔,哦了一声,拿起一个鸡蛋敲了一下,然后压在桌子上轻轻滚动起来。
鸡蛋壳碎掉的声音在夜里都比平时清晰很多。
李韬的目光,一刻未离她左右。
她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他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苏允之手一颤,险些把剩下一半的蛋黄抖下来,李韬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腕又把剩下那一口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本来在床边吃东西就很不合规矩,他还这样......偏偏又一副很自如的样子,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李韬已经早就洗漱好,坐在一边看书,她却还在床上。
“您怎么......不叫我?”
李韬喝了口茶,仍低头看着书上,声音淡淡道:“叫不醒你。”
苏允之顿时说不出话了。
怎么可能叫不醒她,分明就是没叫她。可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苏允之又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袍子,素雅不失清贵,倒显得年轻许多。
紫云和羽扇服侍她梳洗换衣服,收拾得差不多了,苏允之就去屋里叫他。
他抬眸看到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肌肤雪白,目若点漆,耳边的桃红色珠环泛着微芒,将她的侧脸照得几乎有些透明。
“该走了。”她低声道。
今日是要去奉茶见礼的,大房和三房都会过来。
李韬眉心一动。
好像今早起来以后,她就一直没喊过他,舅舅也好,二爷也罢,都没有喊过,像是有意避开了对他的称呼。
他凝视她片刻,没说什?么,合上书,起身走了过去。
*
两人由下人跟着,去了丰华堂的祠堂。
老侯爷和李老夫人都已经去世了,苏允之过去和李老夫人很亲近,想想老夫人过世后,也只来拜过一回?,心里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那时候是在宫里,诸多不便,但若是想出宫拜祭,皇帝也不会拦她的。今时今日,兜兜转转,她竟成了老夫人的儿媳,想来......往后就能好好地祭拜她了。
至于老侯爷,苏允之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一位很有威仪的长辈,当年总听说李韬与老侯爷的关系不好,动辄冷脸吵架。
她暗中瞟了他一会儿,只看到对方淡然的侧脸,又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苏允之跟着李韬朝老侯爷和李老夫人的牌位拜了拜,上过香后又奉了茶。
整个过程中,李韬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允之觉得有些奇怪,过去他们苏家祭拜祖先,总会和先人说上几句话,那也算是一种必要的形式,这会儿李韬却一语不发的。
他不吭声,她自然也不好说话。
两个人起身,离开丰华堂后就去往正厅,大房的人和三房的人想必都已经在等着了。
走在路上,眼前所见的都是熟悉的宅院景色,此时此刻却仿佛有些不同了。
苏允之正看着不远处的樟树出神,突然手上一暖,竟是给他握住了。
“手怎么这么凉?”他问。
她抿唇:“我一向?都是这样的。”
李韬嗯了一声,却不松开她。
她想挣脱,却又哪里能挣得过他。
“二爷......”
李韬听到这一声,才松开了她。她看他动作,似乎是下意识想在她头顶摸一摸,连忙用力瞪他。
这可是在外面,下人都看着呢!
李韬一顿,把手收了回?去,两手负后,大步往前而去。
苏允之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愈发纳闷,却来不及多想,赶紧加快步子跟上了前。
进了厅内,其余两房的人都在,还有好些亲戚家的夫人小姐。
黄氏最先开口:“弟妹来了,今儿这一身桃红色可真好看。”
苏允之愣了愣,一时还没适应这个称呼,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行礼。
其实今日黄氏穿得可比苏允之隆重多了,她穿着枣红色遍地金的袄子,戴着翡翠珠坠,看着都有几分雍容华贵了。
是什么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不过,这些苏允之都不在意。
昨夜李韬没让人进去闹新房,很多人都是第一回?看到苏允之,今日这不仅仅是奉茶,也算是认亲了。
好几个夫人看到她,都有些侧目。
没想到新进门的二夫人竟漂亮成这样,国色天香,大抵就是如此吧。
黄氏拉着苏允之,向?她一一介绍了亲戚家的几位,互相问礼。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苏允之也都给了封红。
她半垂着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不卑不亢,又不失温和。毕竟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应付这种场面根本不是问题。
黄氏在旁边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先前让应怀玉给自己当儿媳妇,她还很看不上,今日如今对方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她的弟妹,平阳侯的侯夫人。
黄氏暗中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二人到李麟跟前的时候,李麟摆出大哥的样子嘱咐了几句,还对李韬说什?么让他往后要顾家一类的话。
李韬也很给李麟面子,一一地应了。
苏允之分明看到黄氏松了口气。
其实李韬平时从来不会为难李麟,若非大房爬到他的头上,他有时候甚至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允之总觉得他也不是心胸宽大,就是懒得和他们计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有些怔愣。
她什么时候了解过李韬的心思了?
*
见礼的时候,最有趣的莫属李玄夜,
他整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僵硬得像块木头,喊她二婶的时候,脸也绷得紧紧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自在。
苏允之看他这样,险些笑出来。
李宜华、李霑倒都自然得很。
黄氏笑了笑:“二弟娶了妻,接下来就要看三弟了。”
李霑笑笑没说话。
苏允之愈发觉得他脾气好了,他的病并不轻,为此久未说亲,这事本来就不是能随随便便提起的,偏偏黄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说。
可看李霑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恼怒难堪。
他这么淡定,也不回?话,反倒让黄氏有些尴尬了。
说起来,早年间她还是苏家大小姐的时候,也曾见过李霑一回?,那时候他分明还是个活泼健朗的少年,似乎还有些喜欢舞刀弄枪,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成如今这样?
沉吟间,有个大孩子道?:“二叔父是成亲的新郎官,应该和他要大红包的!”
几个亲戚家的孩子一时间都朝李韬拥去。
黄氏和李麟看到有两个孩子直往李韬身上爬,脸色都变了,生怕他不高兴。
结果李韬非但没有不高兴,还破天荒地让底下人再拿封红过来赏他们,一副很阔绰的样子。
几个小孩“二叔父”“二叔父”的叫着,声音清清脆脆,分外好听。
其中有个最小的萝卜头,挤不进去,连李韬的衣角都碰不到,嘴巴一扁就要哭了。
苏允之早就看到他了,连忙走过去又塞给他一个红包,还伸手摸摸他的脸。
小萝卜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突然朝她张开手:“抱抱......”
苏允之刚想要抱他,却被人拉住了。
李韬看着那小萝卜头:“你二叔母力气?小,抱不动你的。”
他和小孩说话的语气竟然一本正经的,苏允之听了不禁笑了出来。
李韬望着她,眼里又流露出那种让人看不懂的神色,她的脸又有些发烫,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旁边的家仆赶忙过来,把几个孩子抱走的抱走,拉走的拉走。
这么一闹,厅内倒是松快了许多,大家都有说有笑起来。
苏允之早就注意到了,李韬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要是高兴,其他人也都会跟着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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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厅内出来,李韬就先离开了,他还有公务在身。
不过,他走的时候好像有些不放心她一样,还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嘱咐她不要出去乱晃。
苏允之带着丫鬟婆子回?到院里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看着眼前这个不算陌生的院子和几个面生的下人,她才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是已经嫁给李韬了。
此刻,她站在院内的树下,看着头顶婆娑的绿影,只感到恍然如梦。
当初她进宫侍寝后的第二天,先后去给太后、皇后请安问礼,并没有任何人陪着,都是一个人去的。
那时候佟皇后第一眼看到她就十分不喜,还有意让她多跪了一刻钟,等她起身的时候,茶水早就凉了,膝盖上也已经冰冷一片。
后来皇帝为此还对皇后发了火,佟皇后认定是她有意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从此以后就愈发讨厌她。
她们二人这梁子,从一开始就结下了。
现在回想起来,以佟皇后那样的性子,对新侍寝的妃嫔稍有刁难,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当时皇帝做出那种雷霆震怒的样子,不就是为了让佟皇后记恨她么?
想到这儿,苏允之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豆腐鱼的10瓶营养液、哈哈哈的5瓶营养液,吴钩漫步的6瓶,感谢安妮是只大灰狼、花雨的地雷~
福利还会有,我们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