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胥亲自把她送到了东宫西侧的偏殿,还布下重兵把守。
殿内只留一个丫鬟双儿?伺候她起居,此外苏允之就没有看到过其他人。她不能踏出这偏殿半步,外人也没法进来?。
而且这个叫作双儿?的丫鬟是个哑巴,根本无法开口?与她交谈。显然,谢胥是下了十足的工夫防备她逃走,更确切地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防范李韬。
马车遭劫,叶家?四小姐被杀,平阳侯夫人被掳下落不明,外面肯定是已?经乱了套了。叶家?和李家?,不知会成什么样......
苏允之住进这个地方的头一晚,一夜无眠。她不断地回?想起白日里叶从心被一刀毙命的情形,直到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她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干脆冷血的杀人手段,谢胥心思之狠辣冷酷,比她所想的还要可怖。
这次的事?,想必当着那些人,他又会面不改色地演戏,一如当初毒死?她以后,他在人前装出悲痛欲绝的样子。
当初那个腼腆沉默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双儿?看到她神色恍惚地坐在床头,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躺了下去,还笨拙地朝她比划了几?下手势,似乎是要她好好睡觉的意思。
苏允之看她片刻,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个双儿?比手势的样子生疏而用力,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不能说话的情况。
苏允之心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莫非是谢胥为?了以防万一......活活地将双儿?弄哑,再?把人派到她的跟前来?伺候?
*
皇宫,齐正殿。
“人还没有找到?”皇帝闭着眼睛坐在上首,指间的佛珠不疾不徐地转着圈。
“没有,”谢胥觑了他一眼,“父皇放心,他的夫人在我们手里,想必他就算是活着回?到了京城,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蹙眉:“一个女人而已?,李韬会那么在意?”
“且不提平阳侯对此女如何宠爱,她肚子里还怀有他的孩子,儿?臣不信他能无动于衷。”
皇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让守卫军加严排查,最好不要让他有机会进京。”
“是。”
“叶家?和李家?那边,最近肯定会闹腾一阵,你应付着就是,时日一长,自然会慢慢平息,”皇帝缓缓道?,“不过要小心叶廉和苏宿,他们两?个不是省油的灯。”
“儿?臣知道?了。”
沉默了片刻,皇帝睁开了眼睛:“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谢胥把头垂得更低:“父皇,自上回?......母妃犯错,已?有数日,母妃一定知道?错了,父皇还是......”
皇帝的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此事?,朕自有分寸。”
谢胥一滞,不敢再?多言。
万霖儿?称病许久,这么多天来?,没有人在宫中看到过她。
谢胥心知皇帝会惩罚她,却越来?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皇宫没有了万贵妃,对很多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谢胥不会这么想。万霖儿?再?怎么霸道?狠毒,都是他的生母。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皇帝道?。
谢胥应声退出了大殿。
他走出来?的时候,衣袖里不慎掉出一样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海德英见他没有察觉,连忙上前把东西捡了起来?:“殿下,您的东西掉了——”
谢胥转头看到海德英手里拿的东西,神色微变,飞快伸手接过,转身就走。
海德英眯起眼看着他的背影,抬起手指闻了闻,若有所思。
“干爹,怎么了?”梁丰凑上去问道?。
海德英摇了摇头:“过几?日你再?替我跑一趟。”
梁丰点头:“好嘞。”
此时在殿内,宫女上前禀报道?:“皇上,娘娘醒了。”
皇帝颔首,起身走进了内殿。
淑妃像个小女孩一般抱着被子缩在床角,习嬷嬷在床边哄着她:“娘娘怎么了,是奴婢啊......”
皇帝:“都下去。”
所有宫人都退到了殿外。
淑妃盯着皇帝:“皇上,有鬼......臣妾看到鬼了!”
皇帝皱眉,开口?时声音仍然很柔和:“你是因为?有了身孕,又受了惊,才会生出幻觉,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鬼?”
淑妃摇头,满脸害怕:“不是幻觉,臣妾......真的看到了,臣妾宫里的大火就是她放的......皇上,每天晚上,臣妾都会在镜子里看到她,她说有人害死?了她,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皇帝脸上的柔意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她......是谁?”
淑妃皱着眉头,害怕得落泪:“臣妾不能说,不能说......”
皇帝却突然暴怒,一把攥住她手腕,恶狠狠地问她:“到底是谁!”
淑妃被他吓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回?过神,蓦然松开了手,谁知道?一低头就看到她身下渗出了斑斑血迹。
他脸色一变:“太?医,传太?医!”
*
翌日,京城,楼府书房。
“大人,人来?了。”
“让他进来?。”楼知春起身。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袍、头戴帷帽的人推门走了进来?。此人摘下帽子,露出真容,正是皇宫掌印梁丰。
“梁公公信上说有要紧事?,到底是怎么了?”楼知春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梁丰猛灌了一大口?茶水,吐了口?气道?:“平阳侯的夫人,在东宫。”
楼知春一愣:“此话当真?”
“当真,”梁丰道?,“消息可靠。”
楼知春来?回?踱步了几?下,声音不免有些激动:“这可不是儿?戏,万万不能有差错。”
前日那桩意外,闹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楼知春听说叶从心被杀,平阳侯的妻子应氏也不知所踪,惊愕之余,立马就觉出了蹊跷。
此事?如今闹得很大,皇帝已?经下令,让太?子带领刑部主?审此案,追查真凶和平阳侯夫人的下落。
不说叶家?和李家?,他的新婚妻子李宜华这两?日都没能好好吃上一口?饭,心焦如焚,寝食难安。
李韬如今自己生死?不明,没想到京城之中又出了这样的事?。别?人可能还不了解,楼知春却清楚李韬对他的妻子有多看重。
这件事?分明是有人有意而为?之。可他绝没有想到,背后之人......会是太?子。
“太?子为?何要这么做?他千方百计才能够和叶家?联姻,杀了叶从心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楼知春仍然不信会是太?子命人动的手。
梁丰没好气:“是我干爹发现的,那还能有假?”
楼知春定睛:“干爹?你是说......”
梁丰察觉失言,连忙捂嘴:“我什么都没说!”
楼知春意外至极,这么长时间以来?,梁丰一直是他在宫里地线人,所以他才对皇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就连万贵妃先前打了哪个宫女他都能知道?。
可他没有想到,海德英竟然会放消息給梁丰,还故意......让梁丰把消息带给自己。
楼知春看着梁丰:“难道?之前也是......”
梁丰苦着个脸:“楼大人,您别?问了,我这......不能说啊!”
“我就问你,之前你透露给我的那些消息,海德英全都知道??”
梁丰见他神色冷峻,也不敢骗他,唯有老?老?实?实?地点头。
楼知春拧眉:“为?何?”
怪不得之前昭华宫和齐正殿的那些秘闻,梁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他背后之人......是海德英。
可海德英是皇帝的大伴,是皇上的心腹,又怎么会在暗地里帮他呢......
楼知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楼大人,总之一句话,今日跟您说的这件事?,真不是诓您的,”梁丰无奈道?,“我干爹昨儿?发现太?子殿下随身带着一个荷包,上头绣了平阳侯的字,一看......就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凭这一点就能断定?”
“再?多的,干爹也没告诉我。”
楼知春摇头:“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大?就凭区区一个荷包......”
梁丰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还有一句话......既然楼大人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也是干爹让我带给你的,他要你......去找苏大人。”
“内阁的苏大人?”楼知春一怔。
“干爹的意思是,苏大人或许有法子能帮你。”
楼知春望着他许久才道?:“看来?海公公是早就料到我要做什么了。”
梁丰迟疑着道?:“楼大人,这事?儿?都怪我说漏了嘴,还望您千万千万要保密,事?关干爹,我......”
楼知春伸手在他嘴前一挡:“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我只是想知道?两?件事?,其一,海公公为?何要帮我?其二?,海公公又为?何要让我去找苏大人?”
*
被苏允之关在东宫的第二?个晚上,谢胥特地过来?瞧了瞧她,还让人去传酒菜,显然是要在她这儿?用晚饭了。
苏允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地是什么药,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一动未动。
谢胥也并未因她的失礼动怒,恰恰相反,他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看来?......他最近很是称心如意。
苏允之知道?,落到他手里,他必定会杀了她,只不过是,如今她对他还有用处,他还没有动手。
“夫人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谢胥拂袖坐下道?。
苏允之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谢胥突然向她靠近,伸手摸向了她的肚子。
她本能地往后躲避,却被他抓住了手臂,不能后退半分。
“夫人莫怕,孤不过是想看看......有了身孕的肚子,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允之抿唇:“那殿下可看好了吗?”
谢胥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过了会儿?才道?:“倒也......没什么不同。”
“你跟我的一位故人很像。”谢胥冷不丁道?。
此时,双儿?端上了几?碟小菜和一壶酒。
谢胥浅浅地饮了一口?,又闭上眼一饮而尽。
苏允之望着他:“殿下指的是谁?”
谢胥一笑:“你不认识她。”
苏允之默然。
谢胥又连喝了两?杯,他用手指摩挲着杯口?,声音微沉:“你的眼睛和她很像,之前孤有一个宫女,眼睛也很像她,你知不知道?那个宫女后来?如何了?”
苏允之深吸了一口?气:“如何了?”
“孤见她又恨又怕,实?在看不顺眼,就让人挖了她的眼扔了出去。”
苏允之垂眸:“看来?殿下......很讨厌那个故人。”
谢胥摇头,把空了的酒杯推到她眼前:“来?,你来?替孤倒酒。”
苏允之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酒壶,替他斟满。
“其实?孤不讨厌她,”他举起酒杯,轻轻摇晃,“孤是怕她回?来?,怕她来?索命......”
苏允之看着他,一语不发。
谢胥一手支着下巴,脸色微红:“李夫人,哦不,孤该称你一句师娘......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人还有什么也很像?”
苏允之摇头。
谢胥脸上笑意一收,目光渐深,慢慢地道?:“你和她一样,到最后......会和肚子里的孩子死?在一起。”
苏允之一窒,脱口?而出道?:“什么孩子?”
谢胥仰头一笑:“没有人知道?,只有孤知道?......”
他喝了几?口?酒,眼神愈发癫狂和阴沉:“告诉你,孤那养母,就是那个苏娘娘,她临死?前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谁也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有孤和孤的母妃知道?。”
他的母妃,就是指万霖儿?。
听到这句话,苏允之整个人就像被凉水浇透,一下子堕入了寒冰地狱。
“所以......”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你要杀她?”
谢胥点头,醉醺醺地笑着:“太?子之位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和我抢,谁也不能和我抢。”
他笑着笑着,眼里不自觉地渗出一滴泪来?。
在朦胧不清的水光之中,谢胥看到烛光之下,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正目光幽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