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七八二年的六月,一阵罕见的酷暑袭击了整个西川大陆。在往常四季如春的帝都城内,最高温度突破了摄氏三十六度。但比起恶劣的天气,更恶劣的却是人间的形势。伴随著远东的沦陷,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了家族本土。这批失去了土地和生产原料的人群一贫如洗,他们露宿街头,在每个城市的周边构成了庞大的难民营和贫民窟,乞丐群到处都是,衣裳褴褛的男子游荡在街头,饥肠辘辘,对城市和乡镇的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刑事案件发案奉直线上升,警察机构疲於奔命。
家族的军事力量在远东和西线都遭到挫败,但家族的经济力量——规模庞大的农业、工业产业没有受到损害,他们的生产力量是保持著完好的。在七八二年这罕见的丰收年,农民却因为农业产品价格暴跌处於饥饿边缘——这真是极大的讽刺:一边是成熟的粮食大片大片地烂在地里,一边却是失业居民们被饿得饥肠挽。因为失去了庞大的远东市场和原料基地,数以千计的工厂和工作坊因无法忍受高昂的原料产品和维持销路而倒闭,成千上万的工人失去工作,不得不露宿街头,物价却直线上升,低层的政府官员无法忍受低廉的薪水而公然索要贿赂的丑闻不断。
就连一向是社会支柱的军队机构也未能幸免。由於军队的大量扩展和经济不景气,很多年轻人,尤其是出身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的年轻人,选择了以军官为职业。他们从士兵口中更深地了解到社会的状况已经到了灾难边缘,这些士兵每当收到家信都会失声痛哭:由於儿子远离,全家人都处於饥饿边缘。而同时,军官们却亲眼目睹了他们的上级:那些出身良好、拥有巨大财富的贵族们生活的糜烂和奢华。面对现状,军队浮躁不安,忠诚度下降。人们迷失了生活的信仰、希望和方向,低迷、糜烂的挫折感弥漫在心头。人们不知道该信仰什么、奉行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仇恨什么。
面对著无能和腐败的指责,元老会逢周二、周四的弹劾威胁,统领处虽无能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却善於寻找替罪羔羊。家族统领处宣称:一切都是魔族的错!是魔族强占了我们的远东二十三行省,让农民的产品无法销售!是魔族,强占了我们远东的铁、煤、矿石,让我们的工厂无法开工!更是魔族的侵略,导致了数以百万的难民流入内地,导致我们社会不安定,就业率直线下降!魔族对远东的侵略是我们一切不幸的根本原因!
就如猛烈的狂风突然吹散迷雾,在七八二年的年中,炽热的烈风突然袭来,低迷的浓雾一吹而散,人们找到了宣泄仇恨的对象,整个民族异口同声地欢呼:“战争!战争!”——监察总长帝林曾预计紫川家需要十年的时间恢复,他估计得太保守了。耻辱是一个民族成长的加速器,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创伤表面上才刚刚愈合,善忘的民众立即好了疤痕忘了痛,好战的浪潮又一次狂热地席卷家族领土。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喧嚣:“开战!开战!夺回远东!用魔族的鲜血洗刷我们的耻辱!”仿佛在一夜之间达成了共识,从上到下——从家族元老到一贫如洗的乞丐——普遍都认为,只有通过一场战争夺回远东——或者管他什么地方,反正打仗就行——才能对现状有所改善。
帝都街头每天都有宣战游行,人数从千人到十万人不等。游行人群举著各种各样的旗帜招摇地从总长府、元老会和统领处面前经过,口号声排山倒海:“打倒魔族!”、“为远东事变中死难的同胞复仇!”、“为九月事件复仇!”、“直捣黄龙,踏平魔神堡,活抓魔神皇!”游行人群一望无际,他们堵塞了帝都大大小小的道路,治部少的员警们在烈日下徒劳无功地呼喊和指挥,却成效不大。反倒是帝都的市民们对游行的激进分子们抱有极大的宽容心,容忍了他们在街头的墙壁上乱写乱涂,和砸烂“禁止通行”的交通栏杆。
由於军事上的连续失利,军务部成为众矢之的。那些热血的军校学生和精力过剩的小夥子们为发泄胸中燃烧的激情,把军务部当成了魔神堡,斯特林当成了大魔神皇,三天两头地围攻,高呼著“军队无能,辱权丧国”的口号,他们不断地向守卫们投掷石子、瓦片、垃圾、污水袋,用颜料将军务处的大门涂抹得一塌糊涂。斯特林不得不向帝林借调了一个中队的宪兵来守卫门口,当他们回去时,身上伤痕累累,全是斑斑点点的污迹。
在六月十一日的一次游行中,游行的队伍和维持秩序的员警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十四人死亡,一百多人受伤。
同日,四个後备役军官口袋里藏著折叠的刺刀冲入後勤部,他们要杀死家族幕僚长官哥珊——她反对扩大军队的徵召范围,和再增加军队已经极庞大的军费开支——结果由於过於慌乱,其中一人的刀子从口袋里露了出来,引起了值班守卫的留意。他喝住了他们。四人以为事件败露了,立即抽出刀子袭击了警卫,将其活生生地捅死,旋被赶来的其他警卫制服。四人立即被捕。
这极其残酷而无视法纪的袭警和谋杀案件,引起了公众极大的关注。在公开审判时候,凶手表达了对那位失去丈夫的员警遗孀的歉意後,公开宣称:“国家状况令人担忧,民众困苦不堪,国防软弱无力,官吏腐败成风”。他和他的同夥对哥珊统领和遇害的员警并没有私仇,他们的目的为“唤醒沉睡的祖国而敲醒警钟”,要除掉“阻碍祖国强大的一切障碍”!
哥珊从嘴边轻轻吐出两个字:“蠢货!”
旁听的公众全体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在民众的心目中,他们是烈士,是代表民众利益的斗士。对凶手的同情竟然高达这般地步,以致有几万人自发地签名为其求宽恕,甚至有人寄来用血写的请愿书。在元老会最後出面干涉下,本该以谋逆罪处死的四名军官全部判了无期徒刑,预计用不了几年,他们将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还是老规炬:任何采取暴力行为者,如果是为了国家荣誉,都应该特赦。
军队竟然发生此种目无法纪的行为,军务处长官斯持林向哥珊幕僚长郑重地书面道歉,并保证将尽量约束军队,绝不会让同类事件再行发生。後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道歉。”哥珊面无表情地说:“局势的发展并非你我能够控制,下一个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了,你应该调一些可靠的部队到身边来。小心啊,斯特林,你是军队最後的一丝理智。如果你死,我们就再也无法遏制军队的盲动了。”
斯特林愕然。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天气非常的好,午後两点,气温高达三十三度,阳光热辣辣的,晒得马路成了一片白地。
连那些歇斯底里狂叫口号的激进分子也忍受不了这样的酷暑,帝都街头出现了罕见的平静,人们懒洋洋的悠闲地在绿荫底下乘凉,摇著蒲扇。啤酒店门口五光十色的招牌在烈日下生辉,穿著清凉的美女姿态婀娜、目不斜视地从绿荫道上走过,引起乘凉的小夥子们的一片口哨声。倚靠在奔驰的马车窗口,斯特林望著街景出神,看著那打情骂俏的俊男俏女和灯红酒绿,这使他感到心情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