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军,来自洛克辛威行省,马郡的白沙乡河塘村,请寄给我爸爸。”
“罗真,我来自西加行省,我有五年没有回过家了,不知家里人还好吗。请寄给西加行省的雷珊女士,地址是…她是我未婚妻,不过应该已经嫁人了。”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杜克用那只完好的胳膊艰难地写着,额头上痛得满是汗。他将资料记进了一本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胸口的口袋。
他抬起头,眼睛中泪水闪动:“东西在我胸口这,到时候你们把它拿出来。活下来的弟兄,你们要负责把大家的骨灰带回家乡埋葬。告诉亲人们,我们曾迷入歧途,但幡然醒悟,告诉他们,我们死得堂堂正正,为人类流尽了鲜血,俯仰无愧天地!——让我们发誓吧!”
“我发誓,如果我幸存,一定办到!”众人齐声应答。
“至于死的人——”杜克环视众人,狂吼道:“就让我们壮烈吧!光明王万岁!”
众人眼里流出了泪水,雷霆般齐齐呼喝:“光明王万岁!”
远处响起了轰隆的脚步声和魔族兵那刺耳的鼓噪声,数不清是第几次了,魔族又上来了,伤员们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眼睛发亮,表情平静。他们默默聚到一起,排成队列。城下传来了兮兮梭梭的攀爬声,城墙上露出了第一个绿色的脑袋。
一个被砍断了双褪的清秀小伙子靠在城垛上吃力地微笑着,无忧无虑地垂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睛,抬起没有血色的脸,他回头一笑:“我先走一步了!”他猛然挺身扑上,魔族兵大骇,举刀便砍。小伙子不闪不避,一把抱住这个魔族,纵身滚下了二十米高的城墙,长长的凄厉惨叫回荡在空中。
这仿佛是一个开始的信号,顿时,刺耳的鼓噪声大作,无数的人马越过了城墙猛扑上前。肉搏开始了,短兵相接,用枪戳,用刀砍,用拳打,远处,近处,从上面,从下面,到处皆是武器,到处都是鲜血。
杜克一剑戳进了一个绿皮的魔族兵胸口,还没抽出剑来,只觉下腹一凉:一根刺枪已经捅进了肚子。看见那个年轻的魔族刺枪手眼中的恐惧,杜克狰狞地笑笑,径直前冲,竟然就这样让刺枪把自己捅了个对穿,一剑把他脑袋砍了下来,也把自己的剑给砍折。他随手把断剑一扔,慢条斯理地把肚子的刺枪抽出来,肠子都流了出来,可是他依旧保持着笑容,右手握着血淋淋的刺枪寻找厮杀对象,被砍断的左手悠悠地挂在身前晃荡。
魔族兵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人敢与他对阵,这个蹒跚的身影走到哪里,魔族兵便被吓得哭喊逃跑。不止杜克,此时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浑身浴血的怪物,那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他们几乎都受了伤,头或手臂都用发黑的血污的布条包扎着,衣服的破洞中流出鲜血,有的武器只是折断的长枪和旧而钝的刀。就是这样的战士,他们抗击的是魔神王国的精锐军团,寸步不让,人人视死如归。在死神接走他们的最后一刻,他们怀念的,是故土。
惨烈的场面在各个地段同样上演着。在七八零年起就跟随紫川秀的秀字营二队,他们负责东城门主要防守,遭受到十二个魔族团队的连续围攻,就在这天,三分之二的人战死。在经历魔族十一次进攻以后,远东第七团伤亡过半,指挥官请援,光明王回答:“没有增援了,战死吧!”
太阳接近了正中,魔族攻势狂如波涛汹涌拍岸,紫川秀忧心如焚:“白川再不来,就完蛋了!”他暴躁得象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城楼里来回走动。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曾为自己阶下囚的鲁帝,因为他手中有兵:虽然只是几千士气低落、组织混乱的溃兵,但毕竟是一支真正的武装力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只要这几千的士卒能投入作战,就能改变整个战局。
紫川秀通知把鲁帝给叫来。从总督府到东城门距离很近,鲁帝来得很快。紫川秀向他了解要塞中魔族的兵力情况,鲁帝回答得很迟疑:由于几次战役的失败,惨重的伤亡又导致大量的逃兵出现,部队缺员非常严重,实际兵员连他也没个准确的数字。
“应该在四千人到八千人之间吧!”
紫川秀吐吐舌,这个“之间”相差一倍,从此可见这位远东前总督大人是如何“牢固”地掌握部队的了。
“那又有多少是靠得住的?”
鲁帝不解地眨着眼:“所谓靠得住是?”
“能听你指挥,你说砍谁他们就往上冲——甚至敢跟王国军对抗的那种!”
鲁帝的面色一下子变白了:“殿下是想用他们上城作战?这样…这样…”他犹豫着,最后还是说了:“他们本来就是王国的士兵,刚刚投诚…这样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吗?”紫川秀嘴角扭曲着冷笑着,眼睛里喷出了怒火。他猛然一把揪住鲁帝的头发,拧着他头对着战场方向,低沉着声音吼道:“看看!看看!我的孩儿们已经血流成河,你的人可流过一滴血?上千上万的远东战士战死,你的人就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看看,看看啊!——不合适吗?猜猜看,罗斯的兵如果打进来了,你有什么下场?他们会活生生地将你剥皮的!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城外跟罗斯聊聊天如何?来啊,来啊!”
紫川秀狂暴地抓住鲁帝的头发往城墙方向拖,鲁帝整个人瘫坐地上哭着哀求:“殿下不要啊,不要啊!饶命,饶命啊!”他感觉,光明王的手象一把可怕的铁钳子,自己使尽力气也无法挣脱,被一点点地拖往城头方向。
从没见过温和的光明王如此暴怒,旁观的起义军士兵们被吓得目瞪口呆。跟着鲁帝过来的几个魔族卫兵想上来阻拦,但紫川秀只是抬头冷冷地横了他们一眼,那可怕的杀气立即震慑住了卫兵们,他们吓得僵立原地,一动不敢动。
两人一拖一拉地到了城头边上,无数的箭矢“飕飕飕飕”从身边掠过,鲁帝吓得嚎啕哭号起来:“殿下饶命啊,我照办就是了!”
紫川秀松开了手,鲁帝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安全地带,满头大汗。紫川秀看着他,感觉到那目光的冰冷,鲁帝浑身哆嗦。没等紫川秀开口,他急忙先说了:“城防守备队和总督府卫队都是我家乡的族人担任的,应该可以信任——但其他的部队,我真的没把握!殿下,我真的没办法了!”
冷冷地看着鲁帝,紫川秀不出声。他知道,鲁帝说的是真话。把刚刚放下武器的魔族兵重又组织起来发给他们武器,这本身就蕴藏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不会把这件大事交给这个刚投降的魔族将领。但现在,自己只能相信鲁帝——倒不是相信他的人格,只是期待他能判断情势:一旦城破了,他自己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