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

    洛阳北市有三家古玩店。其中两家财力雄厚,信誉卓着。收购和卖出的古董大多是世间珍奇,在喜欢收藏赏玩古董的玩家们口中颇有口碑。

    另外一家名叫“雅藏轩”的就不成了,这家店门面很小,里面也没有几件镇店的珍奇,藏品虽也大多算是古物,却鲜有珍罕之物,听说以前还卖出过假货。

    日子久了,臭名传开,真正的玩家从来不登“雅藏轩”的大门,不过这“雅藏轩”居然还开得好好的,哪怕门可罗雀,那掌柜的在店中依旧坐的四平八稳,从来也不会因为没有生意萧条而发愁。

    今天门口没有鸟雀,因为外面正在下雨。

    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小雨把门前凹凸不平的青石淋得油亮油亮的,雨水在低洼出汇成了水洼,雨点溅上去,溅起朵朵雨花,店主薛平俨坐在柜台后面,托着肥胖的双层下巴笑眯眯地看雨花,时不时还抿一口米酒,悠闲的很。

    有人登门了,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看不见他的面容,只看见一双黑色翘头布靴和随着脚步荡漾的青色袍袂。

    油纸伞飘到檐下时,檐上如注的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砰砰”的响声,只是一刹,那人就闪进了“雅藏轩”,油纸伞移开,露出一张蓄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面孔。

    薛平俨看见这人的模样,马上笑得更愉快了,生意上门了!

    这人第一次登门还是三个月前的事,薛掌柜的记得很清楚,那时还是大雪纷飞的寒冬时节,那天正好下着大雪,这位客人穿着一件紧身的小羊皮的棉袍,戴着一顶有掩耳的狗皮帽子,打扮的很土气,但是他对古玩却极有鉴别能力。

    店里摆着的那些古玩。他看上一眼就能准确地叫出名字、说出年代、估出价格。杂在那些低档古玩中的几件假货,他甚至没有用手去摸一摸、敲一敲或者看看上面的铭文,只是扫了一眼,就准确地点出那是一件假货。

    小伙计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幸好店里生意本来就不好,十天半月才有人登一次门,当时店里恰好没有别的客人。于是小伙计抄起扫帚,准备把这个踢馆子的客人打将出去,薛掌柜的笑眯眯地看着,并不阻拦。

    这时,那客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这只东汉时候的提耳陶釜。多少钱?”

    他指的正是他刚刚才说过的那件假货,他说的却是“东汉时候的提耳陶釜”,小伙计一听有门。马上就退到一边儿去了,薛掌柜的则马上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笑眯眯地道:“五万钱!”

    一只真正的汉代提耳陶釜也值不了这个价的十分之一,薛掌柜的明知道人家已经看出这是假货,却要价五万钱。这个客人也古怪。居然没有反手一巴掌,先把薛掌柜的抽成猪头。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到街上大骂奸商。

    这人很干脆地付了五万钱,捧着那只上个月才烧制出来的“汉代提耳陶釜”兴冲冲地离开了。还连声说买得“便宜”。

    上个月,这位客人又来了一趟。这一次他花十万钱买了一柄秦代的青铜剑,那柄锈蚀斑斑的青铜剑倒是真货,但也只值十万钱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这一次,薛掌柜的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赵逾。

    今天赵逾又来了,而且是冒雨而来,看样子又是大生意上门,所以薛掌柜的笑的更加愉快:“赵兄,好久不见了,这回想买点什么?”

    赵逾的气色看来不大好,他皱了皱眉,问道:“掌柜的这店里可有价值五十万钱的宝物?”

    买古玩的人不选自己中意的古玩,却只按价购买,未免过于古怪。薛平俨是做生意的,听到这样大的生意上门,居然未见一点喜色,反而有些担心,却是更加古怪。他皱了皱眉,迟疑地道:“赵兄这笔生意……貌似做的不小。”

    赵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叹气道:“的确不小,不过……相信那位主顾还吃得下。”

    薛平俨听了这话马上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道:“既然如此,那么赵兄看看这件古玩如何!”

    薛平俨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大钱摊在掌心里,钱形如钟,上有三孔。

    薛掌柜的笑眯眯地道:“这是战国时期战国所铸的‘三孔布’铜钱,乃是罕见之物!”

    他把另外一只手张开,慢慢举到赵逾面前,沉声道:“正好价值五十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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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之后,赵逾出现在刑部司杨帆的签押房里。

    他来之前,杨帆正在窗前看雨,雨水打在新生的桂树叶子上,新生的桂树叶子呈亮绿色,赏心悦目。

    树干虬结粗壮,这棵桂树已经一百多年了,据说隋朝建立之初这棵桂树就已植在这里。如今大隋早已灰飞烟灭,雄才大略的隋文帝和才大志疏的隋炀帝都已成了故纸堆中一个符号,它倒依旧活得好端端的,而且愈加茁壮了。

    赵逾一来,杨帆就放下了窗子,本来倚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雨的俊俏小厮阿奴也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滴水檐下继续看雨。有她站在那儿,就休想有人能窃听房中的谈话。

    房中,杨帆和赵逾对面而坐,杨帆道:“都打探清楚了?”

    赵逾微笑道:“有我出马,你放心就是!”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捆扎得结实的油纸包,推到杨帆面前,道:“整个行贿、受贿的经过,所以参与的人员、每次受贿的金额和地点,请托的事情,乃至他藏钱的所在,里面俱已记载详实。”

    赵愈吁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王弘义贪婪成性,最好敛财,有个绰号就叫饕餮。以前肆无忌惮,自来俊臣垮台之后,他倒是小心多了,居然殚精竭虑地想出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也真难为了他。”

    杨帆笑道:“是啊。先让家里人开家古玩店,划拉些不值钱的破烂摆在那儿出售。再让请托他办事或者求他高抬贵手的人去店里花高价买这些一文不值的古玩回去。然后当作礼物送他,以此作为凭证,天衣无缝啊。可惜,他居然忘了他御史台最擅长的手段就是‘三人成供,罪从供定’。如今我既然弄清了他受贿的手段,以彼之道。还怕整治不了他!”

    反腐向来是政争的最有力武器。以反腐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掉对手,当然,前提是对方确实有**的行为。王弘义有“收藏古董”的雅好,杨帆就投其所好。果然顺利地拿到了证据。

    他把油纸包拿在手中拈了拈,对赵逾道:“明天一早,我会照常上衙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