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外足足三千名全部武装的御林军,把一座小小寺庙围的水泄不通。枪戟如林,甚至布署有纵横沙场的强弓硬弩,任何人也休想在这样的包围中冲出去。
忽然远处有十余骑飞驰而来,看服色是一群宫中禁卫护持着两个太监。围困山寺的禁军将领精神一振,急忙迎上前去。片刻之后,禁军闪开一条道路,将那两名太监放进了寺院。
这两个太监一个是高力士,一个是杨思勖,因为二人执行的所谓赐死太平公主的事情其实大有文章,所以他们没有再带其他人。不过杨思勖本人武功卓绝,高力士虽然不及他那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却也是习过拳脚的人,身子孔武有力,再加上他们两人实际上是带了免死诏书而来,所以并不担心太平的死士会对他们怎么样。
“杨大哥!”
“杨大将军!”
杨思勖和高力士一见杨帆便即恭敬施礼,他们知道杨帆在此,并不惊讶。太平公主在终南山禅寺中的消息就是杨帆告诉太上皇的,因为他与李隆基的关系,杨帆也并不忌讳出现在这两位天使面前。
太平公主看见两个太监走进院子,迅速拭去脸上的泪水,傲然睨着他们道:“皇帝派你们来赐死本宫?”
杨思勖和高力士对视了一眼,由高力士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公主,您犯下的事着实恕无可恕,不过您是陛下姑母,陛下仁孝,何忍加害。可是若不治公主的罪又无法向天下人交待,所以……”
太平公主晒然道:“你直说好了,不必吞吞吐吐。”
高力士干笑两声道:“对外呢。陛下还是要宣布赐死了公主。不过,太上皇那里可以置一处宫院安置公主,只是公主您从此不能再出现于世人面前了。”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乜着他道:“这是皇兄为我求情乞来的宽恕吧?”
高力士欠了欠腰,没敢多言。
杨帆轻轻走近,低声道:“你且应下吧,先解决了眼下之难再说,待此间事了,我总有法子救你离开的。”
太平公主凝视着他,痴痴地道:“你……肯带我离开?”
杨帆用力点点头。
太平公主道:“可……我的身份。你不怕人说三道四?桃源村人虽然不是我杀的,总归是因我而死,你不怕人指指点点?”
杨帆的眸子黑亮黑亮的,仿佛连光都吸得进去:“人?人是谁?我是我,人是人。人言何畏?去他娘的!”
太平公主微笑起来,笑容里有一抹说不出的意味。
杨帆担心地道:“太平……”
他担心以太平刚强的个性。不能放下她的骄傲去接受李隆基的安排。
太平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她轻轻吁了口气,向杨帆默默地一点头,举步向禅房走去。
杨帆急道:“太平,你去哪里?”
太平公主站住脚步,淡淡地道:“我要梳妆,再去见皇帝。”
杨帆答应一声。站住脚步,太平的脸色的确很憔悴,泪水也花了脸,以她一向骄傲的个性。即便是失败,她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胜利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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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杨思勖、高力士和太平的内外管事李译、周敏还有四个女相扑手候在院子里,另外四个女相扑手入内帮太平梳妆打扮去了。想想那四个女相扑手比胡罗卜还粗的手指,居然要她们帮着梳妆打扮,杨帆心里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不过女人梳妆本来就是一种令人发指的等待,他们倒没觉得这时间有多长,只是等着等着,忽然听到室内发出一声似男似女的粗犷哭声,激得杨帆一个冷战,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感觉。
他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太平发髻高挽,梳着飞凤髻,戴着金步摇,身穿大红牡丹富贵锦衫,盘膝坐在房中间的蒲团上,雍容美艳的仿佛就要出嫁的一位新娘,四个女相扑手跪伏在她的面前,正在放声痛哭。
杨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迈进一步,眼前的一切,让他有种强烈的不安,他生怕获悉真相。太平看到他,安详地一笑,对四个女相扑手道:“你们出去!”
没有人敢违拗她的话,四个女相扑手泪流满面地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倒退着走出静室,片刻之后,候在外面的四个女相扑手也放出了悲痛欲绝的哭声,紧接着,李译和周敏扑倒在静室门前,伏地大哭。
杨帆心弦一颤,慢慢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却阻不住门外传进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帆走到太平身边,颤声道:“你怎么了?”
太平向他灿然一笑,脸上焕发的容光令人无法直视:“二郎,我要去了。”
杨帆脸上顿时失却了颜色,太平公主却笑了,笑的很开心:“我们两人,算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可惜一追一逐、一走一留间,就变成了我一生解不开的情劫,于是,天长地久就变成了劳燕分飞。
我曾经痛恨物是人非,其实人和物都还在,只是你和我都已不复当年。于是我想,就这样放下,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人生中很多事本没有对与错,也没有应该与不应该,爱过,活过,笑过,伤心过……,也就够了。
毕竟,心如果走了,那是自己都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我现在终于知道,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很开心。我和婉儿不同,婉儿一代内相,文采风流,可滔天权势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可以舍弃一切,与你在一起……”
杨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我带你进城寻访名医。”
太平公主安详地摇头,微笑道:“没用的,我服的毒,如果有解,我又何必服下?二郎,听我说完。我和婉儿不同,我一出生就承载了太多东西,有些枷锁是别人或时局造成的,有些是我自己的选择,但不管是哪一样。我都摆脱不了。所以,你和我即便没有别的障碍,也注定无法走到一边。不管有没有眼前这些事,这是命,我的命……”
太平深深地看了一眼薛绍的灵位。小时候,他是她的表兄。长大了。他是她的丈夫,她曾经以为要和这个男人天长地久了,可他终究还是离她而去。他犯下的错,如今就由她来承担好了,如此她就可以骄傲地死去,而不必像她的母亲一样于囚禁中无声地死亡。
面前的杨帆也是一样。不管她经历了多少的波澜壮阔,不管她经历了多少的爱恨交织,该离开的时候总是要离开,离开曾经的路、曾经的故事和曾经的人。曾经有过,这就够了,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不是么?